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我病了,該吃甚麼? 」--健康吃的新概念 (高醫大 福智青年社 周立穎社長 /蔡季君主任 2008/5/15)

「醫生,我該怎麼吃?」幾乎是得到任何疾病的任何病人共通的問題。我一慣的標準建設性答案是「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尤其是有機栽種的!」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建議? 從健康、生態、環保、慈悲觀,相當值得推廣這種吃的新概念。
現代農業講求經濟效益,為讓作物快速大量生產,噴灑化學農藥和化學肥料。人類的健康正悄悄的為這樣的文明,付出巨大的代價。臨床上過敏免疫及癌症的疾患,逐漸增多、年齡層也逐漸下修!兩百多年前,美國西雅圖酋長曾語重心長的說:「萬物相連,凡是發生在地球身上的事,必將發生在地球兒女的身上。生命之網並非由人類編織,人只是網上的一線。凡是他對這網所做的,乃是對自己所做的」。他的話今天應驗了!在今日科技文明帶給人類舒適方便的同時,大地被污染了!更嚴重的是,人類健康被傷害了!
  從健康觀,在美國每兩個人之中就有ㄧ個死於心臟血管疾病。因此,美國政府設立了一個心臟病病因研究委員會,以研究能遏止這種病的生活指導原則。這個委員會建議,若要維持適量的血膽固醇,人們自飽和性脂肪所攝取的熱量,因少於總熱量的百分之十。這個委員會的報告中還有其他極有意義的建議:少吃蛋黃、燻肉、豬油、牛油、羊脂。多吃穀類、水果、蔬菜、豆類。美國醫藥學會也指出:「素食至少可以預防百分之九十至九十七的心臟病」。
  從生態、環保觀,生產ㄧ磅牛肉需要消耗五十平方呎的熱帶雨林,而五十平方呎的雨林就可以放出五百磅的氧氣。畜牧業廢水是水污染的主要來源。少養ㄧ頭豬,可以減少相當於四到六個人的污水排放量。根據調查,全球有十二多億頭牛,每年產生約一億噸的甲烷(沼氣),促使地球溫室效應。所以吃肉不但對身體沒有積極的利益,反而破壞大自然、傷害動物。地球只有一個,能夠少吃ㄧ塊肉就是舉手之勞做環保。而生產ㄧ磅牛肉,所需要的十二磅穀物(玉米,黃豆)等同兩星期麵包,可以養活許多瀕臨餓死的難民。我們一念之間,竟不知這影響有如此巨大!而飼養牲畜之穀物,也常常有農藥,累積在肉中,我們吃下肚子,相當可觀。牲畜或漁產養殖業者,慣用之生長荷爾蒙及抗生素,對於健康的影響,不言而喻。
  從慈悲觀我們不慎被刀剪割劃時的痛楚,以同理心,應可以體會動物被宰殺時的痛苦與憤怒。己所不欲,應該是勿施於人吧!
若吃素又兼顧食物來源清靜,不含有害添加物,那就更健康。越來越多人因為觀念的覺醒,二十一世紀的飲食,正悄悄的現起一股有機素食與安全食品的風潮。有機蔬果在栽植過程中,不使用化學農藥和化學肥料,一群熱愛土地的農友重視養土,不以追求短期利潤為導向,為了下一代及地球健康,從事有機栽種。讓植物在健康的土壤、平衡的生態體系下生長,不但安全無毒,味美清甜且蘊含大自然的生機。如果我們不再挑剔蔬果長得碩大無蟲咬,如果我們配合節令採買當季蔬果;不僅鼓勵有機農夫再接再厲,契而不捨,也使我們的食物有了安全保障。有機素食是健康的轉機,也是生態、環保的生機。改變世界,就從這刻起吧!

2010年9月16日 星期四

登革熱的特殊臨床症狀 (高醫感染內科蔡季君 醫師 91.11.25)

登革熱特殊症狀

1. 2002年高雄市登革熱大流行。這些病人中有些特殊臨床症狀值得注意,較不尋常----以神經及心臟表現。最近有病例主要因為手腳劇烈麻痛而住院神經科,後來才發現是感染登革熱所併發之週邊神經炎,經神經傳導證明,目前文獻上只有兩例報告。登革熱急性病程中雖然有些病人會短暫出現手腳麻木,但不像這位病例一開始便以手腳劇烈麻痛之週邊神經炎表現, 值得臨床醫師提高警覺。另外,原來有心臟血管疾患或是潛在有心臟血管疾患的病人,得到登革熱後會誘發症狀,甚至加重症狀;有些人得到登革熱後血壓升高或更難控制。有些人原本自以為血壓正常,得到登革熱後血壓升高,才發現原來就有輕微高血壓而不自知。有些病人得到登革熱後突然心跳變慢,甚至降至每分鐘只有40~50下。另有病人登革熱病程中誘發心絞痛、胸痛胸悶加劇。也有原本有狹心症之病人剛開始以狹心症又發作,因胸痛加劇住到心臟科,後來才發現是登革熱感染所誘發的。但是所幸,這些神經、心臟的症狀經適當之觀察及治療,隨著登革熱恢復後,便很快消失或得到控制。

登革熱之功過

2. 登革熱常伴隨有肝功能異常,甚至嚴重肝炎或肝衰竭。有些病人住院意外檢查發現有潛在慢性肝炎、肝硬化、B型肝炎或C型肝炎感染、甚至肝腫瘤。有些從來不生病的人因登革熱住院才發現自己原本有糖尿病、血液疾病。因此,這次登革熱大爆發,也讓許多罹患民眾,有機會檢視及發現自己潛在的疾病。也因登革熱讓政府及民眾得以檢討我們的環境衛生,其功與過真是難以論定。

登革熱的合併感染

3. 在2002年這波登革熱潮中,因懷疑登革熱發燒住院的病人,醫師要仔細排除合併其他感染的可能。目前有兩位病人臨床上極符合登革熱的變化,最後也証實是登革熱。但是因為這兩位病人發燒住院時,有極明顯的關節腫痛的關節炎症狀,其中一位病人甚至雙下肢腫脹,因此發現又合併有萊姆病感染,投與抗生素治療一個月才得予痊癒。因此,醫師都了解登革熱急性期會有肌肉或關節酸痛,但嚴重至關節腫痛發炎,單純登革熱並不多見。因此一定要仔細排除其他合併感染。

登革熱的臨床表徵與處置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 主任2008/5/15)

本文刊登於 高醫醫訊月刊 第二十八卷第一期 (2008/6/1)
http://www.kmu.edu.tw/~kmcj/data/9706/index.html
 http://www.kmu.edu.tw/~kmcj/data/9706/5.htm
        登革熱是經由帶有登革熱病毒之病媒蚊(臺灣主要為白線斑蚊及埃及斑蚊)叮咬而傳播及盛行的傳染性疾病,病毒藉由病媒蚊叮咬才能從人傳給人。患者病媒蚊叮咬者經過2-15天的潛伏期後發病。
登革熱之典型性症狀為發燒、皮膚起疹、全身酸痛(頭痛、骨痛、關節痛、肌肉痛、後眼窩痛)。有些人在發病早期即會出現疹子,先發生在胸部,軀幹再擴散至四肢及臉部,皮疹通常不癢,肚皮是最容易偵測出早期皮疹;但有些病人亦會發癢,容易被誤以為藥物疹。症狀約天後消失,在發燒後期可能會血小板低下出現出瘀血斑,尤其常見於下肢。患者的檢驗數據大多呈現白血球、血小板低下、肝臟發炎指數上升之情形。有些病人會因伴隨腹瀉、右上腹急性腹痛、腰痛而被誤以為急性腸胃炎、膽囊炎、腎盂腎炎。其他症狀有噁心、嘔吐、痛、食、肝腫大及少數合併類感冒症狀及淋巴腺炎
登革熱之重症呈現為登革出血熱及登革休克症候群,常出現在第天發燒即將退時,休克症候群之致死率高。登革出血熱除有上述典型性症狀外,且有血小板數目少於10/立方釐米,以及血液濃縮(血比容上升超過正常值20%或以上)或出現血管通透性明顯增加的證據(低蛋白血症、胸膜或腹膜積水)。出現登革休克症候群,除上述登革出血熱病徵加上低血壓至休克,呈現多器官衰竭。表徵四肢濕冷、出汗、發紺、少尿及意識變化兩者若無適當治療,死亡率可達1050%,早期診斷並加以適當治療,死亡率可低於5%
登革熱目前沒有特效藥物可治療,一般採行支持性療法,目前有有效可施打的疫苗。意識清楚之病人,不宜過度輸液,鼓勵病人適度自我補充電解質及體液,保持不口渴即可。有心臟疾病、尿毒症、肝硬化及意識不清楚之病人,醫師補充電解質及體液必須謹慎,因登革熱常造成血管通透性增加及低蛋白血症,因此過度補充體液常加重起肺水腫。除非有器官嚴重出血,即使血小板很低,還是儘量避免輸血液製品;如必須輸血液製品,必須小心輸血引起之急性肺部過敏性傷害,輸血中如有喘促現象要儘快停止。在發燒期間,病人儘量要睡在蚊帳內,避免病媒蚊叮咬病人而引起疾病之散播與擴大。
登革熱的臨床表徵,早期不易與感冒、立克次體、其他病毒感染鑑別診斷。如發病前兩週有曾經到過登革熱疫區之旅遊史,必須告訴醫師。目前有快速檢驗可以做為臨床之輔助診斷。因病程來的快,也去的快,大部分病人安靜休養七至十天即可恢復。但於天發燒即將退時,要小心產生登革熱重症。登革熱重症必須經由適當醫療處置,才可降低其併發症及致死率。

2010年9月5日 星期日

春風化雨—訪恩師 卓正宗教授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主任)

(刊登於 98/7/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7, No. 3, P 275-276. )

記憶中恍如昨日,民國83年,當時適逢衛生署國家衛生研究院有感於感染症的人才培訓之迫切需要性 ,由國外延攬專家,在中研院院士何曼德的籌劃下,在台北舉辦「感染症臨床及研究訓練計劃」進修,在當時高醫院方的推薦下,我參加為期二年的訓練計劃,訓練地點是台大及中研院。卓正宗教授便是這時期政府從國外千挑萬選的感染科專家之一,自美國回臺特地訓練我們。
教授是位兼具豐富醫學暨社會人文素養的老師,艱難的感染症知識,竟然在他語帶珠磯般下變得動人且深刻,描述到與病童之生命互動與對話,更是可以感觸到他最深沉的溫柔與慈悲。我最感動的一句話…教授說:「今天不論座下聽眾或學生有多麼少,那怕只剩下一位,我也要用心賣力教導,如果能對他一輩子有所影響或對他能有所受用,就是我內心最大的收獲」。這句話縈迴在腦海中一輩子。如果我能從青澀、無知、惶恐的菜鳥醫師,逐步蛻變成熟,那麼便是老師沉靜、睿智與慈悲的身教、言教,烙印在我心中,無時不刻,給我無限的勇氣、帶領我渡過人生中無止無境的波濤駭浪。教授於今年榮獲高醫大傑出校友獎,可謂實至名歸。以下為訪問教授之得獎感言,非常值得晚輩深思。
「我以最榮幸與謙卑的心情來接受這份珍貴的獎勵。在此讓我和內人,陳秋霞(高醫藥學系第二屆),一起來分享這份榮耀。沒有她長年的支持和鼓勵,我沒有今天的機會。
“To teach is to touch a life forever”。現在的我可說是當年受高醫教授們影響的好成果。想起高醫一年級時,有幾位年青的教授,跟隨杜聰明院長到高醫任教,他們除了認真的教學以外,還專心於實驗室的研究工作,當時我很羨慕他們的勤奮簡樸的生活,也曾夢想著有一天能跟他們一樣。
畢業後到美國進修,完成臨床和基礎醫學的訓練,包括小兒科住院醫師(Residency),感染專科訓練(Fellowship)和Ph.D.(Microbiology)。1970年進入學術醫學(academic medicine)的工作 ─ 醫療、教學和研究。瞬眼間,我在堪薩斯大學(University of Kansas)渡過將近40年的學習生涯(learning life),生活簡樸、與世無爭,終於實現了年青時代的夢想。
雖然離開高醫多年,始終沒有忘懷教授們的教誨及友情。至今我還難忘多年前謝獻臣、楊振忠等教授先後到堪薩斯來訪的情境。離開台灣雖已47年,但台灣沒有離開我。我是高醫良師啟示下的受益者。抱著不倦的好奇心,竭盡最大的努力,設法去探索生命與大自然的奧秘,嘗試人生的價值和瞭解教育的目的與學生的潛力。對於教學,我深深的體會到“老師所能給的不是智慧,而是他對學生的信心和愛心”(“The teacher.....gives not of his wisdom but rather of his faith and his lovingness“)【Kahlil Gibran】。
對我來說,進入高醫後的旅程是充實的,也是滿足的。這是一份榮幸,也是恩典! 在此附上Milosz的一首詩,以供大家欣賞,並聊表我內心的感觸。

禮物
多麼快樂的一天。
晨霧早已消散,我在整理庭院。
蜂雀輕點金銀花上。
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我想佔有。
也沒有任何人值得我羨慕。
過去遭遇的痛苦,我己忘記。
也不為過去的失誤感到難堪。
我的心身沒有疼痛。
伸直腰身,我看到一片天藍色的大海和漂游海上的帆船。

Czeslaw Milosz (1911-2004), 1980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轉彎的人生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主任)

(刊登於 96/10/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5, No. 4, P 320-332. )

生命的搖籃

我出生於嘉義市,從小成長於傳統的家庭環境,家人給我的感覺是親切、溫暖與安全。沉默且踏實是父母親一貫的生活態度,耳濡目染無形中也讓我逐漸培養出寧靜致遠及淡泊明志的人生態度。父親從小叮嚀我們,人生最重要的事,便是「安心」,凡事起心動念皆要以正知、正念為主軸,一輩子才能有真正快樂的人生;當時年紀還小,沒法體會。

求學歷程中從嘉義博愛國小、北興國中,後來舉家搬遷至高雄市,就讀高雄女中,到考上高雄醫學院醫學系。在家人的呵護中,求學歷程非常平順。

在高醫校園中穿梭往返時,我總習慣於沿著椰林道上走;涼風習習,椰葉輕拂;當陽光灑在椰林道上時,屹立不搖的椰子樹似乎煥發著堅韌卓絕的精神。不記得這一排高大昂揚的椰子樹是從何時聳立在這裡,但總覺得它代表著高醫的精神;而我,就在南椰之風的吹拂中成長為醫師 。

記憶中恍如昨日, 18年前,民國78年我甫從醫學院畢業後進本院內科當住院醫師,三年住院醫師訓練後,到風濕免疫內科接受次專科訓練,也取得專科資格;但深感對於免疫不全病人所引發各式各樣的感染症往往令人束手無策。民國83年,當時適逢衛生署國家衛生研究院有感於感染症的人才培訓之迫切需要性 ,由國外延攬專家,在中研院院士何曼德的籌劃下,在台北舉辦「感染症臨床及研究訓練計劃」進修,在當時血液腫瘤科並兼任感染科主任的陳田柏教授殷切的鼓勵及支持下,參加為期二年的訓練計劃,訓練地點是台大及中研院。在此二年中結識許多良師益友,他們的身教、言教、智慧與熱誠,給我一生莫大的啟發與鼓勵。

民國85年我剛從台大訓練回來,當時並沒有專屬的感染科病房及團隊。剛開始回來便碰到了極大的挑戰與困難,原因在於日漸增多的愛滋病患,本院無法檢驗鑑定,而且各科醫護人員非常排拒且害怕照顧這些病人。第一年在照顧病人方面,逐漸了解到這樣一個被邊緣化的病,如果沒有建立以感染科為中心,從基礎到臨床,從實驗室到各科醫療團隊的整合照顧,根本無法真正實質去幫忙解決這些病人所面臨到的各式各樣疑難雜症及身心創痛。於是在當時陳田柏教授的全力支持下,這些構想逐一實現。之後由此建立起感染科對各式感染症之研究及服務之基石。有感於愛滋照顧之複雜性決非僅只於藥物處方而已,於是自民國87年由感染內科創立愛滋病紅絲帶病友會及架設網路教育,並且籌組各科願意診治愛滋的醫師,成立醫療團隊。愛滋病患在高醫的整體照顧逐漸提升,目前已是全國少數衛生署指定的愛滋病臨床照顧及檢驗鑑定醫院之一。

十多年來,見證了愛滋病治療的突破、醫學的無限性,但一位位病人的苦難與折磨更是烙印在我心深處。而政府、醫療人員及民間團體的成長與努力,也令我欽佩。也許,得到愛滋病是很大的打擊; 也許,社會的愛滋歧視仍舊存在。但愛滋病患並不孤單,因為支持的力量與聲音,是越來越強而有力。

就如我永遠不開設愛滋病特別門診或特別病房,因為我一直都把愛滋病人視為一般病人。就如同我常告訴病人,要別人尊重你之前,要自己先站起來、走出來。而了解愛滋, 關懷愛滋, 則從您我做起。 就如南椰,經和風吹拂,終將茁壯。

生命的大轉彎

十幾年中處理照顧過各式各樣感染難症、疑症及重症。多年來建立起來對感染症的自信,未曾稍減。唯一覺得稍有疲累的是對抗2002年之高雄登革熱大流行; 住院人潮蜂擁而至,讓唯一負責的感染內科的醫師人力超載負荷。等到疫病於2003年二月控制,稍為喘息後;緊接著三月中傳出SARS,感染內科又再次捲入風暴。三個月中只能以「內憂外患,驚濤駭浪」來形容。

如果問我那一學年度中,上半年的夢裡是永遠都查不完的登革熱病人的巡房;下半年則是夢裡儘是穿穿脫脫繁瑣的個人防護裝置及令人呼吸困難的N--95口罩,不斷的穿梭在SARS隔離房。我相信當一幕幕抗煞醫護人員進入忠烈祠時,對於正在抗煞的我們,除震驚、恐懼外,還是震驚、恐懼。雖然風雲已過,現在回過頭來看似雲淡風輕 、如「月輪穿沼水無痕」般地,但SARS是真正的過去了嗎 ?!

從瘟疫看人生—苦難是化了妝的祝福

SARS在每個人心中無啻是夢魘,許多人都不願意去回想那段日子。因為它造成許多人的不便、忙碌、壓力與痛苦,如果SARS至今還是個夢魘,那這夢魘就不曾真正的過去。

在SARS發生前,我總覺得死亡離我好遙遠,對於病人的死亡,我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色。甚至,從未真正的與病人去溝通面對死亡的問題,因為,常常死亡代表著醫療的失敗,是許多醫護人員不願去面對的。及至SARS,在照顧著病人同時,想像病床上臨死的病人,下一刻有可能變成自己時,才知道那種悲涼、無助與恐慌。重症無望的病人是多麼渴望有人能真正傾聽他們發自心中對死亡的恐懼,多麼希望有人能跟他們坦白、跟他們談。對此,我們醫護人員是顯得多麼陌生與不熟悉! 於是我才了解,身為醫者,長期以來不斷的在整理別人的生命,這次面對磨難,竟也是變得如此脆弱;原來,長期以來,我從未曾真正認真的整理過自己的生命。發生院內感染時許多醫護人員的歇斯底里,其實根源於每個人對死亡的無知與害怕所投射出的脫序行為。

如果靈魂可流轉、生命是無限,此生的痛苦不解決,來生將重覆這未解決的痛苦與難題,困擾我們生生世世,我相信沒有人願意重覆過痛苦的人生;因此,我們的眼光不僅要致力讓這輩子進步,更要讓生生世世進步。快樂的人生是生命中最重要本質,但那不是指享樂的人生,而是心靈真正安心、寧靜的恆常持久的快樂,那是一股力量,那是需要發起很大的心力,更是要不間斷的努力與學習。

以往的我,相信人定勝天,我對自己的能力自負且自信;在SARS之後,終於讓我了解造物者的偉大,令我學會謙卑,許多事情,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生命與生命間是緊密相扣、是唇齒相依。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大自然也會還給您應有的尊重。於是,將自我壓縮到最小時,把別人的利益放到最大時,原來這才是解開痛苦、爭奪、怨恨的根本,追求真正恆定心靈快樂的人生就從這裡開始。

如果放眼無限生命,那麼死亡不過是今生與來生的過渡狀態,死亡的意涵反而是積極正向的,因為它是帶領您前往進步的來生的原動力。在SARS那段時間過後,我相當珍惜自己仍能活著。能生而為人,相當難得,因為心願一發,力量無限,但人身又是無比的脆弱,死亡有可能在不預期中突然降臨,而當死亡真正降臨時,一切的金錢、名利與權勢通通無法帶走,只有慈悲利他的修行跟著您,決定您是否有一個更進步的下一生。於是,把握當下,生命的意義突然變得清晰與真切,讓生命的每一刻都能讓自己不後悔、能心安理得、能寧靜快樂。其中的要訣,便是慈悲利他的心志與凡事依持正知、正念、正行去修為。快樂人生的實踐,在於起而行,立即行,讓愛傳出去! 這些力量的來源,來自清楚掌握宗教的精義及虔誠的信仰,將之應用在日常生活中,自利利他,無論面對巨變、面對死亡,皆能達到生死兩無憾。

如果SARS是個敵人,誠如達賴喇嘛所示「要珍視你的敵人,因為它是您最偉大的老師」。如果,沒有SARS造成我極大的痛苦,我不可能悟出這麼深涵的生命本質。痛苦讓我思索並悟出,原來藉由宗教的力量,轉化心境後,竟然可以變成生命中最實質的智慧與快樂! 而痛苦才是衡量快樂的指標! 由夢魘到感恩,這夢魘才算真正過去!



生命中重大的抉擇

自2003年7月SARS過後一年間,我因種種因緣接觸學佛,逐漸體悟到上述從瘟疫看人生的深刻反思,更是體會到有意義的人生是由一連串的慈悲喜捨所組合的,握滿的雙手不放,是無法再獲得任何東西。於是我經過反覆深思熟慮,毅然申請於民國2005年4月赴泰國Mahidol大學進修熱帶醫學一年,這是由歐巴尼基金會所提供的獎學金所資助,而此基金會即是為紀念發現SARS,卻不幸死於SARS之已故的義大利籍醫師Dr. Carlo Urbani所設立。這位篤信天主教的醫師,曾任獲諾貝爾和平獎之無國界醫師組織(MSF,Medicins Sans Frontieres)主席,後來轉任WHO,其一生為偏遠貧窮動亂的國家,毅然決然放棄義大利某大學醫院傳染科主任,從天堂走入人間,推動人道醫療的服務;並且教導其小孩---要向貧窮學習,種族平等與尊重生命的理念! 這樣的信念,很簡單但很不容易,是醫者的典範! 我有幸在這樣的因緣下去進修學習,希望能傳承其精神。

為什麼選泰國? 於2004年8月,因緣際會參加臺灣疾病管制局所舉辦兩周至泰國Mahidol大學進修瘧疾,其中甚至到泰緬邊界的疫區作田野調查,當地的貧窮與惡疾,讓我很震憾!而泰國政府為其子民所做的照顧,令人感動! 這深深佛化的國家,佛像擺在大學殿堂、衛生署禮堂、普通病房及加護病房。這又是令我很震憾! 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剛巧在這兩週中抽空看完歐巴尼醫師傳記,心中充滿感動,也能體會他為什麼有這麼不一樣生涯選擇的原因與道理! 回國後,我將這本書送給跟我的見習醫師,並教他們看完後流傳給其他同學,引起學生們極大的迴響與討論。

身為醫者,長期以來不斷的在整理別人的生命,但是面對自己人生或瘟疫磨難之苦時,心中也是充滿徬徨恐懼;原來,長期以來,我們從未曾真正認真的整理過自己的生命,尤其面對死亡,完全如一張白紙。醫者如能藉由宗教的力量,提升自我,提升別人,濟世救人的力量會更大! 畢竟一位充滿正向喜悅的醫者,才能有正向喜悅的患者! 因此我深覺得醫者要解決病人的苦痛,一定必須自身兼具醫療與心靈的力量。

過去我從他人處,獲得太多;趁我現在還有體力,也幸好沒有太多牽掛, 我希望走向在我學生時代便一直懷抱想去實踐的利他生涯!我原想在退休後才去做,但人生無常,再者,退休時也許體力衰弱或疾病纏身而自顧不暇,遑論去服務他人;這也是我斷然下決心的動機。

一年的震撼教育

這次有機會到泰國曼谷Mahidol大學進修,其熱帶醫學是亞洲頗負盛名的中心,同期進修有32位醫師,來自15個國家—Australia、Austria、Japan、Germany、Myanmar、New Zealand、Nigeria、Poland、Swedan 、Taiwan、Thailand、U.K.、 USA、Somalia、Singapore。各國文化、疾病、價值觀的交流,是非常寶貴的學習。許多醫師已經有援助貧窮國家的醫療經歷。他們的經驗與道德勇氣更是令人敬佩。 許多人更是拋棄一切,毅然來此進修,這份相似的心路歷程,讓大家惺惺相惜。

在此學習除寄生蟲及瘧疾是重點外,其他人畜共通疾病、醫用昆蟲、愛滋病、旅遊醫學與疫苗都是涵蓋的範圍。尤其相當驚訝,這裡有如此多的鉤端螺旋體與類鼻疽病人。Mahidol大學,除瘧疾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研究中心外,對鉤端螺旋體病與類鼻疽也有許多一流的研究! 而這裡許多研究也引導WHO對熱帶疾病治療準則的修定 ; 如2005年9月發表於Lancet 的SEAQUAMAT的跨國瘧疾研究,修正WHO對嚴重瘧疾的治療建議。

在這一年中,對於SEA (South East Asia,包括南亞之India, Bangladesh, Pakistan, Sri Lanka etc.) 之疾病分布與特色更加清楚。學校希望我們不只是來學熱帶病,更希望我們能深入來了解他們的人民、文化與土地。因為疾病的發生與當地之宗教信仰與社會文化背景常是息息相關。 因此在四次的field trip---鄉野學習之旅,即是到邊境疫區,更加貼近人民、土地與疾病,讓我們能更體會疾病的發生源由,並了解其醫療健康照顧體系及整體公衛防治之運作!

在泰國參觀了許多醫院,包括麻瘋中心,看了許多兒童愛滋及麻瘋病患,心中真是震撼與不忍,但對醫療團隊的整體照顧與努力,印象深刻與敬佩!泰國近來推行看病每次只要30泰銖的德政,廣受民眾好評,也提高醫療使用與就診率,於2005年七月更全面提供免費愛滋用藥(泰國愛滋患者仍存活者57萬人),可想而知經費之龐大。 目前已近25萬人接受免費愛滋用藥(44%),相對中國只有7%接受免費愛滋用藥,是相當不簡單的舉措。但30泰銖也不是cover everything,因此醫師開立檢驗與治療仍是要考量成本,相對的,他們相當注重醫師臨床之病史、理學檢查與邏輯推理的訓練,在resource poor setting 尤其重要。

在這裡許多愛滋兒童常常是孤兒,看著他們小小年紀便百病纏身,不時交閃著空洞、無奈、認命的眼神,每個人心中都在淌血 !似乎一出生便是來受苦 ! 希望臺灣不要步入後塵,但目前臺灣毒癮愛滋的暴增,正是重蹈17年前泰國所遭遇,一樣也是於半年內突增,之後便很棘手、很難控制了! 毒物替代的減害計劃(Harm reduction)是目前他們認為最具成效的重要防治,但對提供清潔針頭之needle exchange方案,因為文化上的障礙,推行較不易! 100% Condom protection的推行,是泰國愛滋防治史上了不起的成就,使泰國愛滋盛行率從2%降至1.5%,連WHO官員都認為足為亞洲愛滋防治的典範。 其衛生單位的執行面相當細緻,與性工作者(CSW)建立良好的互動與信任,則是關鍵!也因此他們衛生單位人員有辦法取得CSW與嫖客使用Condom之問卷,甚至收集檢查使用過的Condom一一與雙方問卷比對做評估! 因此CSW超過90%的Condom使用,連帶性病盛行率也控制下來。目前重點在青少年,礙於保守的亞洲文化,很多人羞於買Condom,因此如何選在隱密處設Condom 販賣機,如百貨公司廁所或加油站,也是防治重點。甚至政府將Condom列為醫療用品,由政府直接管控其品質。

這個國家以佛立國,其國旗中最外邊的紅條代表人民,其次白色代表佛教,中心藍色代表國王。 佛教與國王深入民心。此處佛教大學皆有免費的佛法及禪修課程,其延請世界知名的大師,以英文授課,吸引許多外國人特地來此接受佛法薰陶。而來此進修的外國學者或學生,也常在假日來此旁聽,接受身心靈的洗滌,使得工作及學習更加心無雜染並更加有效率。Mahidol熱帶醫學院前院長,現任WHO顧問,Prof. Sornchai,在院長任內罹患肝癌,在曼谷接受肝臟移植成功後,開始誠心學佛及禪修,農曆過年他邀請我參與其家庭聚會,對我語重心長的聊到,生病後才能體會生命的可貴及當時心中的徬徨無依,開始依止佛法及禪修,並體認到如果能及早接觸,在院長任內的許多人事的磨擦及傷害,應該會得到更圓滿的解決。
泰國人民極尊重國王蒲美蓬,因為他以民為本,仁民愛物,是目前世界上在位最久的君王,長達60年,最近得到聯合國頒獎為「人類發展終身成就獎」。這將是世界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國王,因為他使人民生活更好。18歲就登基的蒲美蓬一直致力於泰國農業,60年來足跡遍佈全泰國,一步一腳印對於改善平民生活不遺餘力。住的皇宮裡,就有醫療發展中心、植物園,全部為民研究。在位60年蒲美蓬就進行了至少5000項計畫,徹底改善民眾的生活。1956年有感於泰國痲瘋病患人數居高不下,蒲美蓬下令要求衛生單位全面防制痲瘋病,使得泰國痲瘋病患在1994年,從每一萬人就有50人感染,降到只剩0.8人,世界衛生組織表示,蒲美蓬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連WHO也佩服。難怪在參觀過其痲瘋照顧中心後,相當驚訝,醫療團隊對病患竟可以照顧的如此細緻、用心與全方位。泰國人民相當敬愛泰皇,相當以他為傲,因為他被稱為泰國最勤奮的人。
不只泰皇如此,其實王室成員也相當勤奮與用心,經常訪查民間疾苦,並帶頭改善。有個感人的故事深深打動我心,在泰北清萊,接近金三角為嚴重毒品氾濫區,也是泰國愛滋病最嚴重的地區。國王的母親為了導正這嚴重的問題,選擇該區的一個山上,晚年定居於此,並開發為不亞於歐洲的以美麗花卉聞名的國家公園,並在此研發科學培育的花卉新品種。創造了許多工作機會,有效的改善當地居民販毒買毒的生活模式。並連帶創造出泰國花卉王國的奇蹟。這位國母仁慈的起心動念,讓泰國子民至今仍感念不已。這個故事讓我體認到我們希求世間的權勢與地位,應該是讓我們能更有能力去做利他事業,讓更多的人能因為我們的權勢與地位而能生活的更好! 很可惜,許多人在權勢的巔峰後,卻沉淪在為己的權謀、金錢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有一次很難得的機緣聆聽從英國劍橋來之教授Dr. Khammai法師教導「如何藉由禪修來對治負面情緒(Dealing with Emotion thru Mindfulness Meditation)」, 透過Mindfulness Meditation的方法,如同去除園中雜草,讓玫瑰花長得更好---轉化負面為正面思維,可以讓我們更加專心有效率的工作,真是非常精彩受用! 有一位一起進修的日本醫師 Dr. Akira Kobayashi,他曾加入民間團體NGO至巴基斯坦醫療服務有四年之久,這四年中,他每半年要回日本賺錢,再去巴基斯坦服務半年;與他熟稔後,他才透露,至巴基斯坦這期間,全家亦跟著他,他因醫務忙碌,妻子無法克服壓力與文化適應問題而產生毀滅性的情緒,甚至導致精神症狀,迫使他不得不提前結束服務而返日!他表示有時也會困惑於真正人生要追求甚麼,想想似乎顯得相當模糊! 而返日後在佛法中對這些困惑找到答案,並能以此對治生活上的壓力與沮喪,他覺得受用很大.

現在Akira每天皆有meditation及做瑜伽之習慣;巧合的是他曾研讀過達賴喇嘛之書---「與科學家之對話--如何調伏毀滅性的情緒」,他深覺受益良多;他放棄高薪至泰國研習熱帶醫學,是希望將來更有能力再到巴基斯坦服務,替他們解決問題! 醫學生時的他目標是賺大錢、住豪宅 ; 之後受日本醫師前輩德田虎雄的感召,才能有跨越國界貢獻服務的情操!但他再次強調,如何對治調伏毀滅性的情緒,不僅是病人的問題,更是醫師切身的課題 ! 因此他認為自我心靈進修與提昇之迫切性,如此要服務人群才能可長可久. 我很高興能分享他的經驗與心得,因為這也是將來我們至偏遠貧窮地方服務時,可能會面臨的相同困境!

另一位來自德州的美國醫師Dr. Kendrick,從美國西點軍校畢業後服役一段時間後考上醫學院,不久發生車禍導致下肢完全癱瘓, 醫學院不得不接受他,因篤信基督教,畢業後自願至亞洲國家服務,曾經至泰國兩年,之後至柬埔寨(Cambodia)服務,至今已六年! Dr. Akira今年七月份在Dr. Kendrick的陪同下至Cambodia旅遊並參觀拜訪當地醫院,回來後Akira對滿街乞丐及常從水溝飄臭味的髒亂環境感到震驚與難過!而Dr. Kendrick卻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多年而甘之如飴. 我曾問他「您本身日常生活已經相當不便了,如何還有心力去照顧病患? 」, 他回答「不幸總是需要同伴,在幫助別人時忘掉自己的不幸…」. 泰國Mahidol大學宿舍也破例因他而整修加大門才能讓他住進來,並且還因他而加裝網路纜線,讓他能方便使用!他曾經至泰國兩年,已經可以講得一口流利的泰語,因此他常護送柬埔寨病人至曼谷做骨髓移植! 由於泰國無障礙空間規劃還不完善,只要他走在校園﹑醫院任何一角落,永遠都有一雙手伸過來幫忙他! Heaven help those help others—我想這就是他的寫照。

泰國的陽光很潑辣,剛去時太輕忽,常被曬得昏頭轉向而且嚴重起疹!有一次,我跟一位當地的泰國醫師朋友聊天提及我可能沒擦防曬油,上週去泰國鄉村做田野訪視時好像兩手前臂起皮膚疹; 沒想到另一位在旁的泰國小兒科醫師聽到了,不發一語,一個小時後便到這大學的附設醫院門診幫我拿回藥用軟膏,而我則是已驚訝感動到啞口無言,素昧平生,竟能如此關懷他人!---常常我們認為做得有夠多了,原來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多!

在此,人與人的關係---和諧,尊重與親密---原來是可以打破國界的! 在此遇到一切的人事物,好像好幾輩子前便遇到過似地! 於此結識許多世界各國的好朋友,這些人當他們決定要來此進修時,親戚朋友都很驚訝並且認為可能頭殼壞掉了!---- 原來大家有這麼相近的經驗! 許多醫師都曾有至非洲的經歷,另一位日本醫師在去年海嘯tsunami時是帶團至此的第一個醫療團隊! 每個人也許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卻有相同的理念,這份惺惺相惜的感覺,讓大家很親近! 原來我們並不孤單!
我常以我的同窗為師,收益良多。有一個生活經驗令我銘刻於心,有一天傍晚與兩位一起進修的醫師—日本的Dr. Wakana 及波蘭的Dr. Marcin到公園運動後碰到大雨,一般人的反射動作便是抱怨及躲雨,沒想到這兩位可愛的朋友,卻是迎著雨,快樂的又唱又跳,各自唱起日本、波蘭下雨相關的民謠。我愣住了,風雨中的歌聲,這不就是代表面對任何橫逆時的應有的心態?

在我進修後半年著重更多實際臨床病例研討,文獻批判、構思學位研究論文方法與主軸、收集資料、統計分析至論文撰寫。研究工作緊湊及辛苦,其中包括至東北省鄉下Ubon Ratchathani之Sappathisiprasong公立教學醫院一個月,除臨床病例研討外,一方面收集論文相關資料。這裡是世界上類鼻疽發生率最高的地方,其臨床之千變萬化與嚴重性,真是令人驚訝!雖然我不幸在此發生車禍,而至肋骨骨折;身體痛楚常至無法安眠的兩個多月期間,正值期末學位考試,也因為胸痛,睡覺變成一件相當痛苦的事,奮力工作,是忘記痛苦最好的處方;那是我這輩子最用功,也是收獲最多的時光,因此在研究分析中有許多有趣新的發現,指導老師也是相當訝異。因此後半年的回憶大概只有工作及疼痛。但心境確是非常寧靜與踏實,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安忍的修練。至今回顧,如果前半年是如天堂,那後半年便如處地獄。但不論在天堂或地獄,我都視之為人生難得的歷練,來幫助我將來更有能力去應付更大的挑戰。

從學術角度、從公共衛生防治、從心靈的提昇,這一年泰國熱帶醫學的研修,開啟我心中另一面窗去眺望國際。最重要的收獲在於師長、朋友、同窗跨國界的友誼與愛,讓我的心重新年輕,並充滿希望,隨時準備接受往後要從事熱帶醫學與國際醫療可能會遇到的橫逆與磨鍊。雖然這一年在異鄉嘗盡人生百味,但一路上因為有許多師長及朋友的愛陪伴我,讓我能充滿信心的往前走。我感激所有的遭遇,不論好的、壞的,這些都是上天的賜福,要讓我更茁壯。

成果

除獲得WHO及世界認可之DTMH(diploma of tropical medicine & hygiene) 及MCTM(master of clinical tropical medicine)學位外,我也是臺灣第一位來此長期進修的醫師。另外在從十五個國家來的三十二位進修醫師中,由學校教授及參與進修醫師共同票選 (評選標準為學習表現、人格與人際關係)得到最優秀傑出獎(The most Outstanding Award, Prof. Kanjika Devakul’s Prize awarding)。據院長告訴我這個選拔最優秀外國醫師傑出獎,以往一向皆由歐美醫師得到,這是第一次由亞洲醫師得到;他認為我應該引以為傲。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個獎項,也很意外,但我認為這是屬於臺灣的榮耀,屬於過去曾經栽培我的所有師長的榮耀,因此將獎金五千泰銖,全數以臺灣名義捐給國際紅十字會。而我最珍惜的是與各個國家的進修醫師及Mahidol大學學者建立良好的國際友誼與文化及醫療交流。


回來後生命再次的轉折

回國後這一年多以來,我經歷到生命中最無法承受的痛,一個個師長、親人與好友的去逝,再次令我深刻體會到生命的無常與脆弱,這是最昏暗傷痛的一年。仁心仁術的黃裕勝醫師在癌症的摧殘下,以五個月的時間,生命驟逝。在去年黑暗的十月,黃醫師過逝兩週後,哥哥也去逝了!在加護病房中,我哽咽的向哥哥提起黃醫師過逝的消息,已經氣若游絲、神智不清的哥哥突然傷心的嚎啕大哭,應該是痛心曾經為他動刀無數次,多次將他從鬼門關中拉回的仁心仁術的黃醫師竟比他早逝。而Mahidol熱帶醫學院前院長Prof. Sornchai在今年七月也因肝癌復發而撒手人寰!我原先很早就排定在七月帶家人去泰國拜訪朋友,想不到竟是趕上Prof. Sornchai的告別式,而送他最後一程。這些至親好友的死亡,使我生命中起了極大的迴響,那就是,把握當下,愛自己所選,做自己所愛,不要再磋跎猶豫!

我於2007年2月申請至無國界醫師組織(MSF,Medicins Sans Frontieres)之國際醫療志工, 歷經五個月之三階段之審查與面試,在其嚴格甄選下,原本我並不抱太大希望,因為一直以來甄選上的大多是歐美醫師,語言與專業是最大的罩門;沒想到在今年八月初,我竟然被錄取。在臺灣,我算是第二位。這使我心中充滿感動,我真的是在Dr. Carlo Urbani護佑下,一步一腳印地逐漸踏上他的軌跡。無國界醫師組織為全球的民間組織,是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自1971年成立以來,致力為戰亂、天災和疫症的受害者提供緊急醫療援助,也為一些醫療設施不足的地區提供基本醫療服務,並協助它們重建醫療體系以達至自給自足。無國界醫師組織目前在全球70多個國家工作。每年,逾3000名來自60多個國家的志願人員,包括醫師、護士、後勤專才、食水衛生工程人員及管理人員,前往不同國家參與人道工作。1999年MSF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由當時任MSF之主席Dr. Carlo Urbani代表受獎。其中心理念、志工素質、組織動員能力與效率,獲得全球一致的肯定。

另外有一件事也是令我感到欣慰。即是我推動並籌組團隊,進入兩家監獄(屏東監獄與大寮女子監獄)替愛滋毒癮者診療,這是一件非常困難不容易的事,除了行政事務聯繫上的繁瑣歷經三、四個月外,最重要是突破自己的心境,放下身段去接納這群社會的邊緣人,其中的歷程,煎熬思索有半年之久。但是,踏入監獄的那一刻,是我生命中另一次的突破、提升與學習。尊重生命,講的較容易,真正落實才是身為醫者一輩子要努力的功課!而這半年來參與多次高雄縣毒品防治工作會報與檢討,我見識到由高雄縣長楊秋興帶頭重視的決心與用心,動員各局處的投入,讓我很感動,也令我有機會將監獄中將病人諸多問題能透過這會議,而有傳達與溝通的平臺。楊秋興縣長一句話「我們是玩真的!」,令我腦海中突然浮現泰皇母親的身影與仁心!

眺望

從登革熱及SARS之洗禮,突顯出臺灣熱帶感染醫學與感染控制的重要性,身為感染科醫師常是疫戰的尖兵;而已為醫學捐軀的Dr. Carlo Urbani,更是我們的精神典範。從轉彎的人生,期許自我不間斷地從專業及心靈的進修與提升,能更加有能力,去從事利益眾生的志業-- 走進社區、走入人群、走出臺灣; 讓更多不幸受苦的人能感受到親切、溫暖及安全的感覺。我們的心有多寬廣,我們的舞台便會有多大,願與所有人共勉之!

風中的菩提樹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 主任)

http://www.doctor.org.tw/periodical_detail.php?id=311
http://www.doctor.org.tw/file/67-7-2.pdf
(本文及圖   刊登於 99/5/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8, No. 2, P 186-191. )

2009年十月至印度義診後,回來與母親分享途中的點點滴滴,她非常地羨慕為什麼這一切令我這麼的神采飛揚(註)。而母親年事已高,近八十二歲,又有輕度肢體障礙(右肩韌帶rotator cuff斷裂,右腳踝骨折過),因為這些意外造成的傷殘,讓一度非常活躍外向的她,這一年九個月以來,不太喜歡再外出。因為她不希望讓人看到她行路難的顛簸樣。而在2009年過去這一年中因為職務的關係,常常至國外參加國際醫療活動,行腳至非洲、索羅門群島及印度。實際上,近一年來我常不在母親身邊,對她老人家非常地虧欠。大部分的時候,母親永遠將我當成小孩般的呵護,因此讓我成為真正對家事一竅不通、我姐笑談中五體不勤的「阿舍」。

就在朋友的邀約下,希望我能再度參與2010年一月初至印度菩提迦耶(Bodhgaya)的義診行。起初,我非常猶豫,因為感覺上想喘一口氣,但在詳細了解與評估當地的情況後,毅然決定帶著母親一起前往。因為母親篤信佛法,曾經與我一起研讀過福智佛學班(菩提道次第廣論班),她也因我而改茹素。而Bodhgaya是釋迦牟尼佛於菩提樹下成道的地方,因此是每位佛教徒一生中夢想朝聖的聖地。如果因為這次義診的關係,能帶著她圓夢,未嘗不是一次值得好好把握的因緣。經過多方打聽,從交通(飛機、輪椅接送、交通時數);當地地形的研究(平地,無坡地) ;尋找當地有電梯旅館等等評估,在可能安全而她也不太勞累的前提下,於是決定展開決定展開母女同行,一起探索聖地與義診之旅。在印度的朋友為了幫我尋找有電梯的旅館,花了一星期,逐一去檢視每一家旅館,才找到當地唯一一家Hotel Sujata。原來Sujata是當佛陀苦修後,身體困頓處於危急時,餵食佛陀羊乳之牧羊女之名,讓佛陀能證悟,修行也必須同時兼顧身體。這旅館的名字取的相當有意思!

當我帶著母親,以雀躍的心情,到達機場航廈門口,剛下計程車時,因我急切地想要扶她,不注意腳絆倒她。當時,我心都緊縮成一團了,當我檢視她摔傷的傷口,並問她還要不要出國?她說應該無大礙,而且她認為我也已答應別人要去義診,應信守諾言。因此,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硬著頭皮帶著她登機。因途中必須至曼谷轉機,在曼谷時,我看到她右膝及左手都瘀青紅腫一大片,真的好心疼。來回搭乘的泰航,對於老人的細心呵護與體貼,令我感到非常窩心,也讓母親的飛航旅行很順利。如果沒有這些熱心溫柔的航空人員協助,母親是絕對無法行走穿越曼谷航廈那漫漫的長廊及渡過飛程中的種種不便。

當抵達Gaya國際機場時,人生地不熟,多虧朋友益西喇嘛已在機場等候我們多時,替我們披上哈達(祝福)後,便由他推著輪椅上的母親,與我們一起搭車至市區。當他推著母親時,我不經意發現有外國人在拍這畫面,可能我媽是最老的朝聖歐巴桑。隔天,我在達賴喇嘛法王講法會場又看到他,原來他是位媒體記者來報導此次Bodhgaya法王及大寶法王一起講法的盛會。

當日下榻旅館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我怕母親勞累,安置她在房間休息。我則與益西喇嘛一起坐三輪車去視察附近路況、法王教法會場,及義診地點。並且繞路到Mahabodhi temple(摩訶菩提寺、或正覺寺),時值法王剛講法結束,人群自法王講法會場往寺裡移動,將環寺周圍,擠得水泄不通。我一到這地方,便感到心中一震,有很熟識的感覺,這樣強大的吸引力,似乎感應到在累世累劫前,曾經親至此地聞法。於是,隔天下午,便扶著母親一步步的在Mahabodhi temple做大繞塔及小繞塔,共花了兩個小時。金剛座後方的菩提樹,便是佛陀成道的地方;我與母親靜靜的在樹下沉思,共同的願望,便是期望彼此將來能互相扶持,步上菩薩道,直至成佛。

在這一步步扶著母親走兩小時的過程中,母親因右邊重心不穩,因此我的手必須緊緊地當她右邊支撐的「拐杖」去扶她,可說每一步對她都是那麼地艱辛與沉重。但她畢竟堅持地走完,完成長期以來的心願。當然,我也因此而腰酸背痛。在那一刻,我終於了解,我是多麼地忽略她,母親已經是這麼地年邁衰弱,甚至連上下三輪車,她都沒有力氣自己上下,要好幾個人(含車伕)一起協助她。由於母親無法走太遠,因此每天往返法王講法會場,都必須倚賴三輪車。而印度三輪車人力車伕,通常是種性(caste)制度下最底層的賤民(非常貧窮)的工作,每個車伕放眼望去,一律是瘦得皮包骨。偏偏我與母親兩個大噸位的,一坐上三輪車,瘦弱的車伕費力的踩車,車子搖搖晃晃、吱吱作響,讓我們好生罪惡、同時又有無盡的憐憫。非常感恩他們來服務我們、成就我們,這樣的感覺很強烈。

母親一輩子常常扮演著呵護子女的強者。但首日下榻旅館,我因先外出探勘路線與環境,她獨自一人待在房裡。由於當地電力不穩,斷電頻繁,頓時房間漆黑,再加上語言不通及環境不熟,又擔心我外出近三個多小時有無意外,她竟害怕地悄悄啜泣流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恐懼、無助及依賴的母親。這種感覺似乎在我很小的時候,因晚上睡醒見不到枕邊的雙親,而常常嚎啕大哭,有相似的場景。我因母親的情緒,第一次感到她對我深深的依賴。當我們長大有能力照顧父母時,除了物質上的供養外,是否也讓他們安心、放心、開心?這是值得我等省思。還好臨行前,表弟幫我的手機裝置手電筒功能軟體,以手機充當手電筒,在停電頻仍的當地,穩定了母親的驚恐。


此行的重點之一,是與母親一起參與法會,聽聞有證量的上師講法。法王達賴喇嘛應印度佛教徒邀請至Bodhgaya講經,來自全世界近十萬人來聆聽法王講法,如此萬頭鑽動的盛況,是我生平首遇的龐大集會,但十萬人卻能鴉雀無聲的專注聆聽法教,實屬罕見。令我訝異的是,與會的大陸人士也非常多。法王弘法現場及周邊,設置有義診站。本次來自臺灣共有18位志工,其中15位醫療人員,高醫團隊成員五位(一位醫師,3位護士,一位醫檢師)占三成,如含兩位高醫校友,占近五成。每天於下午講法結束三點後,開始義診至七點;五天內共看診近2700人次。主要以感冒(近六成)、胃腸不適、肌肉酸痛、小外傷、牙疾為最多。醫療團許多成員,仍不敵溫差、勞累與病毒在義診帳蓬的流竄,結束後,幾乎志工個個也陸續成為病號,有九成是感冒。

菩提迦耶(Bodhgaya),位於印度比哈省(Bihar)境內,距離現代化的迦耶城(Gaya)大約16公里;距離加爾各答約607公里。這裡的土地肥沃而富足,平原上散佈著翠綠的水田,由帕爾古(Phalgu)河(即古代的尼連禪河Nairanjana)灌溉著。
而菩提迦耶的焦點所在-菩提樹-在這平靜可愛的地方,可回溯約在二千五百五十二年前,一個真實的故事 --- 有位釋迦族的悉達多王子(即釋迦牟尼佛,佛法之創始者)為追求生命真相,在此菩提樹下覺悟成佛,並宣揚教法,影響後世深遠。釋迦牟尼佛在Bodhgaya之菩提樹下悟道成佛之處(Mahabodhi temple),成為全球佛教徒的聖城。環繞在Mahabodhi temple旁,同時有全世界佛教國家林立的寺院和學院,宛如集各國佛教文化之大成及精華展示場。朝聖季節裡,在Mahabodhi temple內全日24小時,有來自全世界以不同語言誦經的僧侶,雖不同調,但又自成一部混音交響曲,撫慰著受苦的心靈。

職此之故,Bodhgaya是所有佛教徒一生夢想必朝聖之處。也因此,在此全印度最窮的Bihar省,竟為因應全世界絡繹不絕的朝聖徒,特別成立一座在Gaya的國際機場的特殊景觀。Bihar省,居印度東北,除了是全印度最窮的省份,也是全世界致命性及抗藥性利什曼病Leishmaniasis(攜帶利什曼蟲的白蛉sandfly所傳播)及痲瘋 (leprosy)盛行之地。目前也是全印度乞丐最多的地方。路邊乞丐常是罹病(小兒痲痺polio、痲瘋等等)、殘障或饑餓的賤民,雖然印度法律已廢除此種性制度,但這樣的階級制度仍深烙在印度社會體制內,許多賤民常無法得到該有的關照。就這樣交織成聖地、貧窮與疾病的混合體,深刻震撼著全世界每位朝聖者的心靈。

在五天的行程中,每天早上陪著母親至法王會場聽法,中午陪她回旅館休息。下午開始義診至晚間。時間便一點一滴在陪母親聽法、義診中忙碌的結束了。說也奇怪,母親原來瘀青紅腫的右膝及左手,竟在第二天消退很快。我想那應該是諸佛菩薩的庇護吧!讓母親能安然聽法,繞Mahabodhi寺的金剛座,同時能親自覲見到法王及大寶法王。母親說她這一生真是了無遺憾了。

母親在我一生中,就如同那棵菩提大樹。不斷的保護我,成就我。每天晚餐,不論我上班多慢回來,即使到十點、十一點,她都一定等著我回來一起用餐。不論她在怎麼不捨我受苦、不捨我出國疲累,一聽到利益他人的國際醫療志業,她永遠支持鼓勵我。就這麼守護著我四十幾年。這次,在風中菩提樹下,母親殘弱年邁的身軀,讓我警覺到,她有可能隨時幻化離我而去。這樣的感受,讓我更加珍惜能與她相處的每一刻。而我有幸能在她的堅持與陪伴下,來此佛教聖地,拋開一切塵囂;與她一同親身領略佛陀教法的貫受,淨化心靈。母親讓我省思很多事情,身教我很多道理,她是永遠深植我心中的那棵菩提樹。

我不確定我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再到Bodhgaya,但我很確定此次旅行是我有生以來與母親共同最殊勝的回憶,心靈收穫滿滿!尤其是我收穫最多,感恩您--我摯愛的母親。也對在此遙遠漫長辛苦的旅程中,曾經扶持協助過母親的每過人,致上最深的謝意,讓母親的願,能順利圓滿。

遇見喜馬拉雅山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 主任)

http://www.doctor.org.tw/periodical_detail.php?id=290
http://www.doctor.org.tw/file/66-7-5.pdf
(本文及圖   刊登於 99/1/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8, No. 1, P 91-95. )

在2009年10月至11月,在這一個多月中,各別以兩週的時間至印度及索羅門群島從事義診活動並同時進行兩地公共衛生促進事宜。有極深刻的體認與反思。我想可以就生命教育與醫療促進的兩個面向來討論。

至北印度偏遠的藏人難民營社區,因為鄰近喜馬拉雅山,在兩週內三個不同社區與學校義診中,我們團隊有6位專科醫師(內科、外科、牙科、中醫、耳鼻喉科、麻醉科);另外有三位志工、一位護理師、一位醫檢師;醫療團隊齊全(共11人)。共看診超過1000人次,其中以消化道及肝膽道疾病為主(潰瘍與結石);視力問題、眼睛疲勞、鼻竇炎、過敏性鼻炎、婦科疾患及糖尿病也為數不少。而當地B型肝炎也是潛伏的隱憂。醫療志工團員組成雖來自不同醫療体系背景,其中交集的是大家對藏傳佛法的信仰是一致的堅定。因此可以說是,結合宗教與醫療的特殊團隊。隊中有四位醫師已經是福智廣論學佛班的老師(帶班班長)好幾年。團員平均年齡超過40,這是一個相當成熟與夢幻的團隊;因為大家非常了解這些服務背後的動機與意義。然而在過程中仍有不同的意見與磨合,這是在預期中、但有些爭執點似乎是又有些超乎想像外。這些是團體服務中非常難得的學習。不論就宗教意見交流、醫療的介入觀點或生活方式的互動,在在都突顯出每個個體的自我執著、傾聽與容納不同意見的胸懷,還必須再修練。由察覺到這些別人的過患中,同時也察覺到自己正是也有相同的過患。如何破除我愛執,放空自已,容納尊重不同的想法與聲音;尤其不容易的是「色難」-- 如何和顏悅色的來溝通,是一門足以讓我們修煉一輩子的功課。我認為這是此次在服務他人同時,一方面對自我人生的提昇中最重要的意義。

而在這次義診中恭逢法王達賴拉嘛講法,在藏民及藏傳佛教徒心中,猶如喜馬拉雅山的崇高,那一幕幕映入眼簾,來自世界各國的許多信徒,竟然能那麼安靜且聚精會神的聆聽法王教誨,我想是一幅最動人、感人的畫面。在那瞬間,我頓悟什麼是人生心靈上的真正喜馬拉雅山。在這兩星期中,抬頭一仰望,總是看見喜馬拉雅山;每次瞥見,總是有股難以言喻的安定、寧靜與放鬆。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存有那樣一座山?我們這次的醫療義診就這麼地沈浸在喜馬拉雅山的見證與凝視下幸福的忙碌著,真正體會到利他而後反而自利的真正心靈上的寧靜與快樂。也終於了解為何流亡藏人能在如此寄人籬下、與思鄉的折磨下,還能堅毅、奮發、寧靜地生活下去,因為他們都能遇見並找到這麼一座人生中的喜馬拉雅山。


跟診的西藏護士與僧侶、女尼、志工,以及看診的病人,與他們都有一種特殊的熟習與化不開濃郁的情感。在業力的牽引下,讓我能在千里外遇見這群可愛及可敬的人。緣此,我感恩這次能成就我此行的所有人與事,並且感謝上天。臨別時緊擁我的中年護士Namgyal Lhamo,其不捨的眼神竟流露出近似我母親的慈愛與溫暖,她希望將來還能見到我,並且有機會請我吃一頓她親自下廚的晚餐。當我看診翻譯的貝瑪次仁喇嘛,當我最後一天,因腹瀉感冒身體虛脫到無法看診,貝瑪隨著同行醫療志工前來探病,並送我一瓶水果汁;雖然只是這麼一瓶再普通也不過的果汁,但這份心意,己經超乎言表。而就在離別前一刻,負責協助醫療事務的上密院管家益西喇嘛,竟然自其每天膜拜做功課的小佛堂,端起一尊我最虔敬的綠度母佛像,割捨送給我,令我萬分驚喜與悸動。醫師常常習慣扮演照顧者的角色,因此當受別人關懷與照顧時,會有一種莫名的特殊感動。常常我們自以為是在付出,但到頭來我們回收到的更是遠超乎所能想像。

相對於在山之巔行醫,接著的南太平洋索羅門群島邦交國(共有992島,近五十二萬人口)的醫療義診,便是在海之角;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體驗。索羅門群島有九成五人口信仰基督教。高醫團隊共5人(一位醫師、兩位醫檢師、一位護士、一位公共衛生專家),再加上一位派駐當地的替代役男、一位農技團技師與一位當地護士,總共8位,於是展開冒險犯難、永生難忘的醫療服務之旅。服務地點涵蓋三個島;包括Guadalcanal瓜島、Savo島、Malaita島(Auki) 的學生寄生蟲篩檢與治療服務,以及社區居民義診服務。總共約服務800人次(其中學生約佔七成多)。除瘧疾在當地盛行外,學生以皮膚感染為主;社區居民以高血壓、糖尿病、肌關節病變為主。雖然與地人民語言不通,但是在他們綻露出燦爛天真的笑容瞬間,足以讓人心頭融化,語言反而是多餘了。其間並且拜會臺灣駐索外交部及農技團、索國衛生部、當地最大的NGO團體(Seventh-day Adventis七日教會)。同時與索國NRH(中央醫院)完成合作簽署,並討論明年度服務合作的範疇與腹案。因此整體運作順暢而有默契,並達成多項目標。而在兩個離島的服務中:去Savo島搭小船,涉水登船,途中,巧遇熱帶氣旋,風浪駭人,全身濕透,驚險萬分,只好一路喃喃唸經,正是修煉安忍的很好機緣;而去Auki島搭乘以目視調整起降的小型螺旋槳飛機,螺旋槳震耳欲聾,但俯視太平洋,確又是美的令人屏息、秀麗壯觀的群島風景;這些都是在義診時無法預料的意外插曲,也是人生中非常值得回憶的難得体驗。

如果國際醫療以次第(階梯)的角度來分析,入門階梯就是如同此次基層病人醫療的服務,看見了許多病人的長期慢性健康的問題。雖然我們的藥物有限,也確實無法長期持續地提供診治,但站在利他的發心(菩提心)而言,本身就也是一種最好的藥物;事實上,這已經踏出最重要的一階。接著第二階梯,便是深入了解診治對象之社會文化背景、居住環境、衛生及飲食習慣等等,進一步調查某些疾患發生的原因,從而發展一套介入的方法去阻斷疾病的發生。在第二階段是必須結合許多資源及尋求夥伴關係來做深入、長期及全面性的投入。因此,完成第二階段,以長遠的角度,才能實質社區健康營造與公共衛生促進。在第三階段,也是最後階段,便是從事心靈與教育的基礎工作,讓當地人有能力自己來解決這些本土的問題。

因此在這兩次國際醫療後,並不是像有些醫療團隊,一陣風似的船過水無痕;要深切反思的是--- What is the next step? 要如何做長期紮根的工作呢? 這牽涉到團隊中Mission及Vision的共識。一個國際醫療團應該是要扮演橋樑的角色,信息傳遞,以激盪更多的腦力與能量來共襄盛舉,有計劃的安排未來長長久久的國際醫療與健康促進的路。例如在印度藏區,我們在宗薩佛學院義診時,因有許多學生在燈光昏暗不足下用功過度(當地電力不足且電費昂貴),導致視力與頭痛問題。因此,我們在臺灣購買十七座太陽能小桌燈先寄過去,如果試用結果不錯,將發起「一人一座,捐燈護眼」活動,以協助全校五百多位來自世界各國來苦心潛習的學生。另外與印度藏區之醫療及公衛專家討論與深入觀察的結論,病毒性肝炎(尤其是B型肝炎)及愛滋病,一是他們迫切的威脅,一是他們潛在的威脅;因此,我們希望以臺灣防治成功的經驗,尋找專家智囊團,以進行協助與合作。出乎意料的,回國後,在臺灣,當我們為這些理念而奔走,每個曾與我們接觸過的人,都釋出最大的誠意與支持,雖然過程很辛苦,但這種出自內心的人道關懷,所激發出的共鳴,讓我們覺得並不孤單。

世界上有許多的慈善NGO團體,事實上已比我們更早投入,對當地已有了許多協助與進展。我們在義診活動中必須積極了解這些志同道合的世界夥伴,他們的組織與運作,除了可以汲取經驗、同時避免與他們所做的架屋疊床雷同的事;甚至可以互補有無、或進行對當地重要但被忽略的健康議題。如我們在索羅門群島進行的寄生蟲學童篩檢,發現鄉下地區感染率竟高達四至五成,連WHO也感到很訝異。

而在這兩個地域、四週的醫療服務中,得到最重要的結論:從事這方面的志業的人之特質,必須基本上是---發乎內心對生命的關懷、能尊重與欣賞不同種族文化、並且能尊重貧窮,要具備這三種的心量與氣度。同時要非常了解自己的起心動念為何? 如此才能在遇到挫折時,還能堅持初衷、悲心不退轉。

在山之巔、在海之角,世界上有許多我們完全想像不到的問題,等待每個人能伸出援手,這種亟需人道的關懷,早以超越種族、宗教與地域的限制。一個人的力量很有限,但如能結合無數顆利他的心,便能產生許多意想不到的影響與改變。不論是在任何地方,平等對待眾生,更進一步希望協助他們,讓他們也能擁有,我們所能擁有的健康與快樂,這種自他交換的普世價值,就是推動國際醫療最基本的意樂。而從事這些利他志業,必須要有堅強健康的身體與心靈做為支撐。挑戰、挫折、困難,在所難免,最重要的是在您心中有沒有那樣一座喜馬拉雅山,讓您倚靠呢?這也是踏入國際醫療服務的核心。親愛的夥伴,您是不是己經準備好了呢?……… Welcome aboard !!

時間與生命的競賽 (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 主任)

(刊登於 97/4/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6, No. 2, P 145-147. )

在2007年底,臨近聖誕節時,又是一年即將結束之際,感染科病房住進一位懷疑肺炎女性病患,等到我仔細了解後才驚覺,原來病患是有大腸癌併肝臟轉移,且肝切片最近才證實是癌症侵犯,這些都是從轉診病歷得知。我望著住院胸部X光、病史及檢驗資料,不禁心中一沈,病患已經是癌症肺部轉移,且肝、腎功能也有惡化跡象,只好很沈重地告知家屬其預後很差。

但令我意外的是,不論家人及病患,還很樂觀積極地期待病況好轉及痊癒。原來,轉診來的醫院醫師,還未跟他們提及癌末之任何訊息。雖然,第一天一來我便與家屬提出我的觀察與預測--病人不久人世了,但家屬卻無法接受。我不得已跟住院醫師提到「緊急」照會腫瘤科專家。住院醫師大惑不解,為什麼必須「緊急」照會。病人明明還相當穩定。我解釋著並不是因為病況的緊急,而是我們必須由腫瘤專家來再次讓病人家屬接受癌末之事實,並且讓家人、病人能開始為「死亡」預作準備。但是我們必須要跟時間競賽,因為病人的生命隨時會結束,一個完全毫無「死亡」準備的生命,如何能「生死兩無憾」呢?這是一場時間與生命的競賽,我們必須替病患及家屬爭取寶貴的時間!住院醫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接著的一週中,是個忙碌不已的工作日,我忙著門診、教學、寫研究計劃及報告,查房時這位病人的家屬在第2~3天時,還不願意讓病人知道其病情,我也只能關切其身體不適等病症之處理,等第3天腫瘤科照會意見一致時,家屬才開始認真思索「癌末」的意義,緊接著第4~ 5天,照會安寧團隊,於是開始安排候床,等轉至安寧病房;但安寧病房已滿床,暫時無法轉床。因為忙碌,也因為自以為相關醫療人員,應該有教導他們如何面對死亡的準備種種。因此,我查房時,向其照顧的兒女簡單提醒要多跟其母親聊天,要詢問她有無想見的人,想做仍未做的心願,儘量幫她完成。週五那天因為繁忙,心想我週六會特地過來,來對病人做「癌末心靈」輔導,與病人面對面深入談死亡的準備。由於我在民國93-94年間,曾經參與福智宗教團體相關的「癌末關懷」訓練及課程安排,因此對生死學有更進一步深入的了解與體會,也較懂得如何與病人互動生死這個敏感的問題。從不斷學習中領悟到步向死亡這過程中,何其無助、恐懼、艱辛、嚴肅與複雜。但透過適切的癌末關懷,也能幫助瀕死患者,轉化這個過程為正向、積極、寧靜與祥和。

但是,就在我週末到感染科病房護理站時,家屬還一再拜託我儘快能讓病人轉至安寧病房;可是當我踏入病室,才驚覺病人已經意識不清,而且其呼吸已處於瀕死狀態;我瞬間五雷轟頂,「怎麼快到這個程度?」快到,我都來不及跟病人面對面深入談及死亡!快到,家屬毫無準備!我則問她子女,這幾天有跟母親多聊聊等等我曾提醒他們的事。只見子女們茫然地說:「要跟母親談什麼?她大半時間看起來很疲累、想睡覺,況且今天意識似乎不清,怎麼跟她談呢?」我則略帶哽咽地回答:「您們的母親,已經處於瀕死狀態了,不久就要離世了,她現在雖然無法言語,但是她的神識是清楚的,您們只要像以往在家時,不斷跟她聊天似的交談,不斷的撫摸她,表達您們這一輩子對她的愛,對她的感恩,要她走的安心,走的無恐懼,走的無遺憾…」,而子女們則已經是潸然淚下,無法言語。我則陷入無限的深思,這短短的一週,我好懊悔,我無法撥出完整的時間來替病人及家人做雙向的癌末輔導與關懷;很顯然,病人與家屬面對死亡,是全然手足無措!

「死亡」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課題,卻是醫護人員最缺乏的轉導經驗與訓練,也許是因為不熟悉、也許是因為忙碌、也許是因為害怕面對。而我,原以為一定有其他醫療人員會教導他們,卻最後才發現,也許沒有。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深深引以為憾,深深引以為鑑。在這一場與時間競賽的拔河中,一切都要把握當下,病人、家人及醫護人員,才能真正「生死」兩無憾!

面對生命的無常,死亡學的概念,應從全民教育推行。在「達賴生死書」與「西藏度亡經(生死書)」,這兩本書中皆提及,從出生後,每個人便開始步向死亡,每個人早晚均會死亡;死亡的降臨,我們是完全無法掌控。但是我們可以掌控的是,活在當下的每一刻,確實的修行,而且常常思索死亡的正面意義。但僅僅具備死亡過程與相關修行的知識還不夠,我們還必須經年累月地熟識與串習。當身體健康活著時,感官依舊清晰靈敏,正念尚未衰退時,如果心不能用於善行和熟悉德行,那麼在死亡時,就很難讓心隨著自己的意思,在陌生的道路上前進。在臨終時,我們也許因病症而身體衰弱,因怖畏的恐懼而精神沮喪。因此,我們在健在生活的時刻就必須隨時有死亡的準備,熟悉與臨終相關的修行。

如果能培養對死亡時間的不確定感,我們將比較會善用自己的時間。不要受到「恆常」幻覺的影響而延宕心靈的修行,也不要想以後還有時間。在面對自己的死亡要坦率,也要善巧地鼓勵他人坦率面對他們的死亡。誠實,將培養勇氣和喜悅!

在這一場面對生命的無常與時間的壓力競賽下,聰明的您,Are you ready? 

尋求 ------ 高醫 熱帶疾病醫療暨防治中心 蔡季君 主任

http://www.doctor.org.tw/periodical_detail.php?id=261
http://www.doctor.org.tw/file/65-8-1.pdf
(刊登於 98/10/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7, No. 4, P 385-387. )

天天在忙碌混亂中過完一天,望著那片亙古恆常的天空,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心中疑惑著每個人要追求的是甚麼?


在2006年我痛失兩位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人,一位是我大哥,一位是我摯愛的老師(高醫 胃腸外科 黃裕勝教授)。大哥一生百病纏身,有幸在老師的仁心仁術下,經歷九次開刀而轉危為安,因此大哥常自稱自己是九命怪貓。大哥常叫我要跟老師學習,老師不只幫病人開刀,更是凡事躬親,小至拔胃管、拔導尿管,甚至換藥,都是樣樣自己來,因此在病房常常晚上十點多還是看得到老師的身影。

我想我是永遠不及老師的十分之一,但從此我立志要向他看齊,可是哥哥一直覺得我還是不及老師!就這樣,因為哥哥的關係,我透過大哥的眼睛、心中的感受,與老師深深的互動,長達13年。大哥將他的生命交付在老師手中,一次一次地渡過難關;一位好醫師竟能讓病患能有如此安全的感覺!而我則是推己及人,碰到自己有病人在外科上的疑難雜症,鐵定也是尋求老師的協助。我放心地將我病人的珍貴性命交託於他手中,那種安全感,是種難以言喻的信任與放心。

但是,一位如此投注於病患的醫師,他對家人的時間又怎麼分配?這是存在我心中長期的疑惑。

在2006年5月,老師突然發現罹患罕見的心血管惡性肌肉瘤(Leiomyosarcoma),這事讓全院校同仁、師生震驚不已。當我在老師開刀前一天探望他時,我真是心中充滿悲傷,勉強與老師及其家人話家常,我向其家人致意老師是一位學生心中盡心盡力的仁醫典範,及許多病人倚賴的支柱。出乎意外,師母不經意脫口而出:「他就是這樣才會病倒。」,繼而轉身向身旁坐著的就讀本校醫學系的女兒,說道:「你以後要引以為借鏡!」。老師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後,娓娓道著:「應該不是這樣啦!實在是因為我自己對病人還不夠好,以及醫術還不夠精進,所導致的業果…」。這段對話,在我心中發酵了兩年,當時只是覺得老師太謙虛、太仁慈,最近卻愈來愈能體會其中的寓意深遠。五個月後,老師便撒手人寰了!留下大家對他無盡的思念。十天後,大哥也追隨他的腳步,離開人世!

我聽照顧老師的病房護士提起,老師常在半夜坐著流眼淚。一位讓病人及同事如此有安全感的巨人,一旦即將面臨自己的死亡,應該也與凡人一樣,是生命中如此難以承受的沉重!一位一輩子在與死神交戰的醫師,當轉換角色為病人時,應該如何面對日益逼近的死亡呢?所謂生死兩相安,如何坦然面對死亡,思索無限生命的意涵? 這些修煉,應該是要來自平常對死亡的觀照、練習、思索與修行吧!

最近看了一篇對彰基林同森醫師(外科部長)的採訪文章,談起癌末歲月的心得分享,雖然林醫師最後不幸因大腸癌病逝,但文中提及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時的真切感受與反思,非常引人深省。採訪中有一段林醫師回憶其親身感受的故事,深深烙印我心。

林醫師在八○二醫院當主治醫師時,晚上到高雄縣的私人診所兼差。有一天急診室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公分高微禿的男子,他打麻將快「胡了」時,突然喘不過氣,林醫師判斷病人或許是太興奮而引起呼吸窘迫症,先安慰他:「是你太緊張,安啦!不會有問題的。」一邊依照醫療程序一關關檢驗。不一會兒,二樓負責心電圖的醫技人員告訴他:「不好了!林醫師,這個人心臟的前室、側室都有心肌梗塞的現象。」上樓去看,病人翻白眼,他施用心肺復甦術,院長也過來幫忙,可惜回天乏術。因為並沒有醫療疏失,所以他以為這件事就過了。過幾天回家去看父母,還沒進門就被一個遠親叫住,遠親劈頭就問他:「你最近是不是曾經告訴人家『安啦!不會有問題的』」林醫師愣住了,對方更進一步說:「對方是個一百八十公分、頭微禿的男子。」林醫師汗毛直豎,怎麼這麼準!這位遠親有點神通,能和對方溝通,這個遠親繼續轉述這個中陰身的執著:「你告訴他沒問題,為何會一命歸陰?他要你給他一個交代。」多虧碰到遠親周旋而化解了,這件事教會他「看不見的不一定不存在」。

聯想老師的那段對話及彰基林醫師的真實故事,我對於「濟世救人」的這句話開始努力且深刻的反芻與反思,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體悟!

除了醫術外,在診治病人時的起心動念,我想這才是決定是否成為好醫師的關鍵。

曾經聽過一位法師開示:「地獄門前,常排滿許多和尚及尼姑」,乍聽之下,很難理解。接著法師解釋:「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發誓嚴守最嚴格的戒律。但是,常在不經意的起心動念裡犯了戒律,因此也是最容易往地獄道的一群!」。
醫師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我們穿上白袍前,我們便曾經誓言維護與尊重生命。但是,實際的狀況呢?在「哈佛醫學院沒教的事」(Soul of a doctor, Susan Pories)這本書中,曾有一篇故事,提到一位癌末的老婦人被送進醫院,在家人的要求積極搶救下,醫師不顧意識清醒的老婦人極度不願意就治的哀嚎下,強行插入胃管、導尿管及中央靜脈導管,折騰了一夜,隔天凌晨,老婦人便辭世了!引發診治醫師的內心疚責,曾經如此粗暴地對待一位瀕死無助恐懼的生命,而跳
過「溝通與尊重」這道最重要的程序。這麼類似的故事,是不是每天在我們執業中不斷上演?而我們曾經真心停下腳步,替這些帶著遺憾而終的生命,誠心道歉而懺悔過嗎?

您是否曾經一個早上門診,拖著疲累不堪的身體,勉力看盡無數的病患?在恍神間,是否曾經以輕忽的心,遺漏重要的病患訊息,甚或因為精力耗盡而心生不耐?您是否在醫治過程中,心中卻想著其他功名利祿的事,心不在焉過?您是否曾經對於病人有分別心? 看到百病叢生的困難病人、愚昧低賤或是刁鑽的病人,便在心中暗叫爛?或甚至藉口拒收病人?或是擺出不耐或不屑的臉色或眼神? 您是否曾經礙於健保的規定,明明是一次您便可以幫他解決的問題,卻叫病人掛著好幾科,以免超出總額或單次處方簽金額上限規定? 對於惡言惡語的病人或家屬,您是否強忍怒火燒顏,卻心中不斷咒罵他們呢?您是否因長期執業,倚老賣老,執著己見,久未汲取新進醫學知識,而淪於反射動作式的醫匠呢? 您對病患所下的藥方與治療,真的是秉持良知良能?或是那把尺,是被許多利慾及私人研究野心所左右而有所偏差?

天使與魔鬼,常繫於一念之間。由於我們還未喪失反省能力,而且也絕不自我麻痺在外人「濟世救人」的讚美眼光。因此,雖然大部分的您、我都曾游走在天使與魔鬼之間;可是,我們最終還是要在回歸我們信守的醫師誓言,不負病患託付其生命給我們的珍貴信任。如何使眾生生命萬安,生死兩相安,不僅是儘力醫活病患,也要用力協助病患安心面對死亡,因此不論搶救生命或膚慰瀕死,這就是我們的天職!

我非常感恩這份天職,給予我如此多的安忍修煉的機會,在每天聞、思、修中,以病人為師,以病人為修行對象,每天為過往有意無意所傷害的有情眾生及自己所犯下的業果,誠心地懺悔,並引以為戒。願生生世世,永不離棄眾生!願生生世世,悲心永不退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