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於 96/10/20 高雄醫師會誌 vol 15, No. 4, P 320-332. )
生命的搖籃
我出生於嘉義市,從小成長於傳統的家庭環境,家人給我的感覺是親切、溫暖與安全。沉默且踏實是父母親一貫的生活態度,耳濡目染無形中也讓我逐漸培養出寧靜致遠及淡泊明志的人生態度。父親從小叮嚀我們,人生最重要的事,便是「安心」,凡事起心動念皆要以正知、正念為主軸,一輩子才能有真正快樂的人生;當時年紀還小,沒法體會。
求學歷程中從嘉義博愛國小、北興國中,後來舉家搬遷至高雄市,就讀高雄女中,到考上高雄醫學院醫學系。在家人的呵護中,求學歷程非常平順。
在高醫校園中穿梭往返時,我總習慣於沿著椰林道上走;涼風習習,椰葉輕拂;當陽光灑在椰林道上時,屹立不搖的椰子樹似乎煥發著堅韌卓絕的精神。不記得這一排高大昂揚的椰子樹是從何時聳立在這裡,但總覺得它代表著高醫的精神;而我,就在南椰之風的吹拂中成長為醫師 。
記憶中恍如昨日, 18年前,民國78年我甫從醫學院畢業後進本院內科當住院醫師,三年住院醫師訓練後,到風濕免疫內科接受次專科訓練,也取得專科資格;但深感對於免疫不全病人所引發各式各樣的感染症往往令人束手無策。民國83年,當時適逢衛生署國家衛生研究院有感於感染症的人才培訓之迫切需要性 ,由國外延攬專家,在中研院院士何曼德的籌劃下,在台北舉辦「感染症臨床及研究訓練計劃」進修,在當時血液腫瘤科並兼任感染科主任的陳田柏教授殷切的鼓勵及支持下,參加為期二年的訓練計劃,訓練地點是台大及中研院。在此二年中結識許多良師益友,他們的身教、言教、智慧與熱誠,給我一生莫大的啟發與鼓勵。
民國85年我剛從台大訓練回來,當時並沒有專屬的感染科病房及團隊。剛開始回來便碰到了極大的挑戰與困難,原因在於日漸增多的愛滋病患,本院無法檢驗鑑定,而且各科醫護人員非常排拒且害怕照顧這些病人。第一年在照顧病人方面,逐漸了解到這樣一個被邊緣化的病,如果沒有建立以感染科為中心,從基礎到臨床,從實驗室到各科醫療團隊的整合照顧,根本無法真正實質去幫忙解決這些病人所面臨到的各式各樣疑難雜症及身心創痛。於是在當時陳田柏教授的全力支持下,這些構想逐一實現。之後由此建立起感染科對各式感染症之研究及服務之基石。有感於愛滋照顧之複雜性決非僅只於藥物處方而已,於是自民國87年由感染內科創立愛滋病紅絲帶病友會及架設網路教育,並且籌組各科願意診治愛滋的醫師,成立醫療團隊。愛滋病患在高醫的整體照顧逐漸提升,目前已是全國少數衛生署指定的愛滋病臨床照顧及檢驗鑑定醫院之一。
十多年來,見證了愛滋病治療的突破、醫學的無限性,但一位位病人的苦難與折磨更是烙印在我心深處。而政府、醫療人員及民間團體的成長與努力,也令我欽佩。也許,得到愛滋病是很大的打擊; 也許,社會的愛滋歧視仍舊存在。但愛滋病患並不孤單,因為支持的力量與聲音,是越來越強而有力。
就如我永遠不開設愛滋病特別門診或特別病房,因為我一直都把愛滋病人視為一般病人。就如同我常告訴病人,要別人尊重你之前,要自己先站起來、走出來。而了解愛滋, 關懷愛滋, 則從您我做起。 就如南椰,經和風吹拂,終將茁壯。
生命的大轉彎
十幾年中處理照顧過各式各樣感染難症、疑症及重症。多年來建立起來對感染症的自信,未曾稍減。唯一覺得稍有疲累的是對抗2002年之高雄登革熱大流行; 住院人潮蜂擁而至,讓唯一負責的感染內科的醫師人力超載負荷。等到疫病於2003年二月控制,稍為喘息後;緊接著三月中傳出SARS,感染內科又再次捲入風暴。三個月中只能以「內憂外患,驚濤駭浪」來形容。
如果問我那一學年度中,上半年的夢裡是永遠都查不完的登革熱病人的巡房;下半年則是夢裡儘是穿穿脫脫繁瑣的個人防護裝置及令人呼吸困難的N--95口罩,不斷的穿梭在SARS隔離房。我相信當一幕幕抗煞醫護人員進入忠烈祠時,對於正在抗煞的我們,除震驚、恐懼外,還是震驚、恐懼。雖然風雲已過,現在回過頭來看似雲淡風輕 、如「月輪穿沼水無痕」般地,但SARS是真正的過去了嗎 ?!
從瘟疫看人生—苦難是化了妝的祝福
SARS在每個人心中無啻是夢魘,許多人都不願意去回想那段日子。因為它造成許多人的不便、忙碌、壓力與痛苦,如果SARS至今還是個夢魘,那這夢魘就不曾真正的過去。
在SARS發生前,我總覺得死亡離我好遙遠,對於病人的死亡,我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色。甚至,從未真正的與病人去溝通面對死亡的問題,因為,常常死亡代表著醫療的失敗,是許多醫護人員不願去面對的。及至SARS,在照顧著病人同時,想像病床上臨死的病人,下一刻有可能變成自己時,才知道那種悲涼、無助與恐慌。重症無望的病人是多麼渴望有人能真正傾聽他們發自心中對死亡的恐懼,多麼希望有人能跟他們坦白、跟他們談。對此,我們醫護人員是顯得多麼陌生與不熟悉! 於是我才了解,身為醫者,長期以來不斷的在整理別人的生命,這次面對磨難,竟也是變得如此脆弱;原來,長期以來,我從未曾真正認真的整理過自己的生命。發生院內感染時許多醫護人員的歇斯底里,其實根源於每個人對死亡的無知與害怕所投射出的脫序行為。
如果靈魂可流轉、生命是無限,此生的痛苦不解決,來生將重覆這未解決的痛苦與難題,困擾我們生生世世,我相信沒有人願意重覆過痛苦的人生;因此,我們的眼光不僅要致力讓這輩子進步,更要讓生生世世進步。快樂的人生是生命中最重要本質,但那不是指享樂的人生,而是心靈真正安心、寧靜的恆常持久的快樂,那是一股力量,那是需要發起很大的心力,更是要不間斷的努力與學習。
以往的我,相信人定勝天,我對自己的能力自負且自信;在SARS之後,終於讓我了解造物者的偉大,令我學會謙卑,許多事情,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生命與生命間是緊密相扣、是唇齒相依。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大自然也會還給您應有的尊重。於是,將自我壓縮到最小時,把別人的利益放到最大時,原來這才是解開痛苦、爭奪、怨恨的根本,追求真正恆定心靈快樂的人生就從這裡開始。
如果放眼無限生命,那麼死亡不過是今生與來生的過渡狀態,死亡的意涵反而是積極正向的,因為它是帶領您前往進步的來生的原動力。在SARS那段時間過後,我相當珍惜自己仍能活著。能生而為人,相當難得,因為心願一發,力量無限,但人身又是無比的脆弱,死亡有可能在不預期中突然降臨,而當死亡真正降臨時,一切的金錢、名利與權勢通通無法帶走,只有慈悲利他的修行跟著您,決定您是否有一個更進步的下一生。於是,把握當下,生命的意義突然變得清晰與真切,讓生命的每一刻都能讓自己不後悔、能心安理得、能寧靜快樂。其中的要訣,便是慈悲利他的心志與凡事依持正知、正念、正行去修為。快樂人生的實踐,在於起而行,立即行,讓愛傳出去! 這些力量的來源,來自清楚掌握宗教的精義及虔誠的信仰,將之應用在日常生活中,自利利他,無論面對巨變、面對死亡,皆能達到生死兩無憾。
如果SARS是個敵人,誠如達賴喇嘛所示「要珍視你的敵人,因為它是您最偉大的老師」。如果,沒有SARS造成我極大的痛苦,我不可能悟出這麼深涵的生命本質。痛苦讓我思索並悟出,原來藉由宗教的力量,轉化心境後,竟然可以變成生命中最實質的智慧與快樂! 而痛苦才是衡量快樂的指標! 由夢魘到感恩,這夢魘才算真正過去!
生命中重大的抉擇
自2003年7月SARS過後一年間,我因種種因緣接觸學佛,逐漸體悟到上述從瘟疫看人生的深刻反思,更是體會到有意義的人生是由一連串的慈悲喜捨所組合的,握滿的雙手不放,是無法再獲得任何東西。於是我經過反覆深思熟慮,毅然申請於民國2005年4月赴泰國Mahidol大學進修熱帶醫學一年,這是由歐巴尼基金會所提供的獎學金所資助,而此基金會即是為紀念發現SARS,卻不幸死於SARS之已故的義大利籍醫師Dr. Carlo Urbani所設立。這位篤信天主教的醫師,曾任獲諾貝爾和平獎之無國界醫師組織(MSF,Medicins Sans Frontieres)主席,後來轉任WHO,其一生為偏遠貧窮動亂的國家,毅然決然放棄義大利某大學醫院傳染科主任,從天堂走入人間,推動人道醫療的服務;並且教導其小孩---要向貧窮學習,種族平等與尊重生命的理念! 這樣的信念,很簡單但很不容易,是醫者的典範! 我有幸在這樣的因緣下去進修學習,希望能傳承其精神。
為什麼選泰國? 於2004年8月,因緣際會參加臺灣疾病管制局所舉辦兩周至泰國Mahidol大學進修瘧疾,其中甚至到泰緬邊界的疫區作田野調查,當地的貧窮與惡疾,讓我很震憾!而泰國政府為其子民所做的照顧,令人感動! 這深深佛化的國家,佛像擺在大學殿堂、衛生署禮堂、普通病房及加護病房。這又是令我很震憾! 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剛巧在這兩週中抽空看完歐巴尼醫師傳記,心中充滿感動,也能體會他為什麼有這麼不一樣生涯選擇的原因與道理! 回國後,我將這本書送給跟我的見習醫師,並教他們看完後流傳給其他同學,引起學生們極大的迴響與討論。
身為醫者,長期以來不斷的在整理別人的生命,但是面對自己人生或瘟疫磨難之苦時,心中也是充滿徬徨恐懼;原來,長期以來,我們從未曾真正認真的整理過自己的生命,尤其面對死亡,完全如一張白紙。醫者如能藉由宗教的力量,提升自我,提升別人,濟世救人的力量會更大! 畢竟一位充滿正向喜悅的醫者,才能有正向喜悅的患者! 因此我深覺得醫者要解決病人的苦痛,一定必須自身兼具醫療與心靈的力量。
過去我從他人處,獲得太多;趁我現在還有體力,也幸好沒有太多牽掛, 我希望走向在我學生時代便一直懷抱想去實踐的利他生涯!我原想在退休後才去做,但人生無常,再者,退休時也許體力衰弱或疾病纏身而自顧不暇,遑論去服務他人;這也是我斷然下決心的動機。
一年的震撼教育
這次有機會到泰國曼谷Mahidol大學進修,其熱帶醫學是亞洲頗負盛名的中心,同期進修有32位醫師,來自15個國家—Australia、Austria、Japan、Germany、Myanmar、New Zealand、Nigeria、Poland、Swedan 、Taiwan、Thailand、U.K.、 USA、Somalia、Singapore。各國文化、疾病、價值觀的交流,是非常寶貴的學習。許多醫師已經有援助貧窮國家的醫療經歷。他們的經驗與道德勇氣更是令人敬佩。 許多人更是拋棄一切,毅然來此進修,這份相似的心路歷程,讓大家惺惺相惜。
在此學習除寄生蟲及瘧疾是重點外,其他人畜共通疾病、醫用昆蟲、愛滋病、旅遊醫學與疫苗都是涵蓋的範圍。尤其相當驚訝,這裡有如此多的鉤端螺旋體與類鼻疽病人。Mahidol大學,除瘧疾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研究中心外,對鉤端螺旋體病與類鼻疽也有許多一流的研究! 而這裡許多研究也引導WHO對熱帶疾病治療準則的修定 ; 如2005年9月發表於Lancet 的SEAQUAMAT的跨國瘧疾研究,修正WHO對嚴重瘧疾的治療建議。
在這一年中,對於SEA (South East Asia,包括南亞之India, Bangladesh, Pakistan, Sri Lanka etc.) 之疾病分布與特色更加清楚。學校希望我們不只是來學熱帶病,更希望我們能深入來了解他們的人民、文化與土地。因為疾病的發生與當地之宗教信仰與社會文化背景常是息息相關。 因此在四次的field trip---鄉野學習之旅,即是到邊境疫區,更加貼近人民、土地與疾病,讓我們能更體會疾病的發生源由,並了解其醫療健康照顧體系及整體公衛防治之運作!
在泰國參觀了許多醫院,包括麻瘋中心,看了許多兒童愛滋及麻瘋病患,心中真是震撼與不忍,但對醫療團隊的整體照顧與努力,印象深刻與敬佩!泰國近來推行看病每次只要30泰銖的德政,廣受民眾好評,也提高醫療使用與就診率,於2005年七月更全面提供免費愛滋用藥(泰國愛滋患者仍存活者57萬人),可想而知經費之龐大。 目前已近25萬人接受免費愛滋用藥(44%),相對中國只有7%接受免費愛滋用藥,是相當不簡單的舉措。但30泰銖也不是cover everything,因此醫師開立檢驗與治療仍是要考量成本,相對的,他們相當注重醫師臨床之病史、理學檢查與邏輯推理的訓練,在resource poor setting 尤其重要。
在這裡許多愛滋兒童常常是孤兒,看著他們小小年紀便百病纏身,不時交閃著空洞、無奈、認命的眼神,每個人心中都在淌血 !似乎一出生便是來受苦 ! 希望臺灣不要步入後塵,但目前臺灣毒癮愛滋的暴增,正是重蹈17年前泰國所遭遇,一樣也是於半年內突增,之後便很棘手、很難控制了! 毒物替代的減害計劃(Harm reduction)是目前他們認為最具成效的重要防治,但對提供清潔針頭之needle exchange方案,因為文化上的障礙,推行較不易! 100% Condom protection的推行,是泰國愛滋防治史上了不起的成就,使泰國愛滋盛行率從2%降至1.5%,連WHO官員都認為足為亞洲愛滋防治的典範。 其衛生單位的執行面相當細緻,與性工作者(CSW)建立良好的互動與信任,則是關鍵!也因此他們衛生單位人員有辦法取得CSW與嫖客使用Condom之問卷,甚至收集檢查使用過的Condom一一與雙方問卷比對做評估! 因此CSW超過90%的Condom使用,連帶性病盛行率也控制下來。目前重點在青少年,礙於保守的亞洲文化,很多人羞於買Condom,因此如何選在隱密處設Condom 販賣機,如百貨公司廁所或加油站,也是防治重點。甚至政府將Condom列為醫療用品,由政府直接管控其品質。
這個國家以佛立國,其國旗中最外邊的紅條代表人民,其次白色代表佛教,中心藍色代表國王。 佛教與國王深入民心。此處佛教大學皆有免費的佛法及禪修課程,其延請世界知名的大師,以英文授課,吸引許多外國人特地來此接受佛法薰陶。而來此進修的外國學者或學生,也常在假日來此旁聽,接受身心靈的洗滌,使得工作及學習更加心無雜染並更加有效率。Mahidol熱帶醫學院前院長,現任WHO顧問,Prof. Sornchai,在院長任內罹患肝癌,在曼谷接受肝臟移植成功後,開始誠心學佛及禪修,農曆過年他邀請我參與其家庭聚會,對我語重心長的聊到,生病後才能體會生命的可貴及當時心中的徬徨無依,開始依止佛法及禪修,並體認到如果能及早接觸,在院長任內的許多人事的磨擦及傷害,應該會得到更圓滿的解決。
泰國人民極尊重國王蒲美蓬,因為他以民為本,仁民愛物,是目前世界上在位最久的君王,長達60年,最近得到聯合國頒獎為「人類發展終身成就獎」。這將是世界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國王,因為他使人民生活更好。18歲就登基的蒲美蓬一直致力於泰國農業,60年來足跡遍佈全泰國,一步一腳印對於改善平民生活不遺餘力。住的皇宮裡,就有醫療發展中心、植物園,全部為民研究。在位60年蒲美蓬就進行了至少5000項計畫,徹底改善民眾的生活。1956年有感於泰國痲瘋病患人數居高不下,蒲美蓬下令要求衛生單位全面防制痲瘋病,使得泰國痲瘋病患在1994年,從每一萬人就有50人感染,降到只剩0.8人,世界衛生組織表示,蒲美蓬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連WHO也佩服。難怪在參觀過其痲瘋照顧中心後,相當驚訝,醫療團隊對病患竟可以照顧的如此細緻、用心與全方位。泰國人民相當敬愛泰皇,相當以他為傲,因為他被稱為泰國最勤奮的人。
不只泰皇如此,其實王室成員也相當勤奮與用心,經常訪查民間疾苦,並帶頭改善。有個感人的故事深深打動我心,在泰北清萊,接近金三角為嚴重毒品氾濫區,也是泰國愛滋病最嚴重的地區。國王的母親為了導正這嚴重的問題,選擇該區的一個山上,晚年定居於此,並開發為不亞於歐洲的以美麗花卉聞名的國家公園,並在此研發科學培育的花卉新品種。創造了許多工作機會,有效的改善當地居民販毒買毒的生活模式。並連帶創造出泰國花卉王國的奇蹟。這位國母仁慈的起心動念,讓泰國子民至今仍感念不已。這個故事讓我體認到我們希求世間的權勢與地位,應該是讓我們能更有能力去做利他事業,讓更多的人能因為我們的權勢與地位而能生活的更好! 很可惜,許多人在權勢的巔峰後,卻沉淪在為己的權謀、金錢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有一次很難得的機緣聆聽從英國劍橋來之教授Dr. Khammai法師教導「如何藉由禪修來對治負面情緒(Dealing with Emotion thru Mindfulness Meditation)」, 透過Mindfulness Meditation的方法,如同去除園中雜草,讓玫瑰花長得更好---轉化負面為正面思維,可以讓我們更加專心有效率的工作,真是非常精彩受用! 有一位一起進修的日本醫師 Dr. Akira Kobayashi,他曾加入民間團體NGO至巴基斯坦醫療服務有四年之久,這四年中,他每半年要回日本賺錢,再去巴基斯坦服務半年;與他熟稔後,他才透露,至巴基斯坦這期間,全家亦跟著他,他因醫務忙碌,妻子無法克服壓力與文化適應問題而產生毀滅性的情緒,甚至導致精神症狀,迫使他不得不提前結束服務而返日!他表示有時也會困惑於真正人生要追求甚麼,想想似乎顯得相當模糊! 而返日後在佛法中對這些困惑找到答案,並能以此對治生活上的壓力與沮喪,他覺得受用很大.
現在Akira每天皆有meditation及做瑜伽之習慣;巧合的是他曾研讀過達賴喇嘛之書---「與科學家之對話--如何調伏毀滅性的情緒」,他深覺受益良多;他放棄高薪至泰國研習熱帶醫學,是希望將來更有能力再到巴基斯坦服務,替他們解決問題! 醫學生時的他目標是賺大錢、住豪宅 ; 之後受日本醫師前輩德田虎雄的感召,才能有跨越國界貢獻服務的情操!但他再次強調,如何對治調伏毀滅性的情緒,不僅是病人的問題,更是醫師切身的課題 ! 因此他認為自我心靈進修與提昇之迫切性,如此要服務人群才能可長可久. 我很高興能分享他的經驗與心得,因為這也是將來我們至偏遠貧窮地方服務時,可能會面臨的相同困境!
另一位來自德州的美國醫師Dr. Kendrick,從美國西點軍校畢業後服役一段時間後考上醫學院,不久發生車禍導致下肢完全癱瘓, 醫學院不得不接受他,因篤信基督教,畢業後自願至亞洲國家服務,曾經至泰國兩年,之後至柬埔寨(Cambodia)服務,至今已六年! Dr. Akira今年七月份在Dr. Kendrick的陪同下至Cambodia旅遊並參觀拜訪當地醫院,回來後Akira對滿街乞丐及常從水溝飄臭味的髒亂環境感到震驚與難過!而Dr. Kendrick卻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多年而甘之如飴. 我曾問他「您本身日常生活已經相當不便了,如何還有心力去照顧病患? 」, 他回答「不幸總是需要同伴,在幫助別人時忘掉自己的不幸…」. 泰國Mahidol大學宿舍也破例因他而整修加大門才能讓他住進來,並且還因他而加裝網路纜線,讓他能方便使用!他曾經至泰國兩年,已經可以講得一口流利的泰語,因此他常護送柬埔寨病人至曼谷做骨髓移植! 由於泰國無障礙空間規劃還不完善,只要他走在校園﹑醫院任何一角落,永遠都有一雙手伸過來幫忙他! Heaven help those help others—我想這就是他的寫照。
泰國的陽光很潑辣,剛去時太輕忽,常被曬得昏頭轉向而且嚴重起疹!有一次,我跟一位當地的泰國醫師朋友聊天提及我可能沒擦防曬油,上週去泰國鄉村做田野訪視時好像兩手前臂起皮膚疹; 沒想到另一位在旁的泰國小兒科醫師聽到了,不發一語,一個小時後便到這大學的附設醫院門診幫我拿回藥用軟膏,而我則是已驚訝感動到啞口無言,素昧平生,竟能如此關懷他人!---常常我們認為做得有夠多了,原來我們還可以做得更多!
在此,人與人的關係---和諧,尊重與親密---原來是可以打破國界的! 在此遇到一切的人事物,好像好幾輩子前便遇到過似地! 於此結識許多世界各國的好朋友,這些人當他們決定要來此進修時,親戚朋友都很驚訝並且認為可能頭殼壞掉了!---- 原來大家有這麼相近的經驗! 許多醫師都曾有至非洲的經歷,另一位日本醫師在去年海嘯tsunami時是帶團至此的第一個醫療團隊! 每個人也許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卻有相同的理念,這份惺惺相惜的感覺,讓大家很親近! 原來我們並不孤單!
我常以我的同窗為師,收益良多。有一個生活經驗令我銘刻於心,有一天傍晚與兩位一起進修的醫師—日本的Dr. Wakana 及波蘭的Dr. Marcin到公園運動後碰到大雨,一般人的反射動作便是抱怨及躲雨,沒想到這兩位可愛的朋友,卻是迎著雨,快樂的又唱又跳,各自唱起日本、波蘭下雨相關的民謠。我愣住了,風雨中的歌聲,這不就是代表面對任何橫逆時的應有的心態?
在我進修後半年著重更多實際臨床病例研討,文獻批判、構思學位研究論文方法與主軸、收集資料、統計分析至論文撰寫。研究工作緊湊及辛苦,其中包括至東北省鄉下Ubon Ratchathani之Sappathisiprasong公立教學醫院一個月,除臨床病例研討外,一方面收集論文相關資料。這裡是世界上類鼻疽發生率最高的地方,其臨床之千變萬化與嚴重性,真是令人驚訝!雖然我不幸在此發生車禍,而至肋骨骨折;身體痛楚常至無法安眠的兩個多月期間,正值期末學位考試,也因為胸痛,睡覺變成一件相當痛苦的事,奮力工作,是忘記痛苦最好的處方;那是我這輩子最用功,也是收獲最多的時光,因此在研究分析中有許多有趣新的發現,指導老師也是相當訝異。因此後半年的回憶大概只有工作及疼痛。但心境確是非常寧靜與踏實,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安忍的修練。至今回顧,如果前半年是如天堂,那後半年便如處地獄。但不論在天堂或地獄,我都視之為人生難得的歷練,來幫助我將來更有能力去應付更大的挑戰。
從學術角度、從公共衛生防治、從心靈的提昇,這一年泰國熱帶醫學的研修,開啟我心中另一面窗去眺望國際。最重要的收獲在於師長、朋友、同窗跨國界的友誼與愛,讓我的心重新年輕,並充滿希望,隨時準備接受往後要從事熱帶醫學與國際醫療可能會遇到的橫逆與磨鍊。雖然這一年在異鄉嘗盡人生百味,但一路上因為有許多師長及朋友的愛陪伴我,讓我能充滿信心的往前走。我感激所有的遭遇,不論好的、壞的,這些都是上天的賜福,要讓我更茁壯。
成果
除獲得WHO及世界認可之DTMH(diploma of tropical medicine & hygiene) 及MCTM(master of clinical tropical medicine)學位外,我也是臺灣第一位來此長期進修的醫師。另外在從十五個國家來的三十二位進修醫師中,由學校教授及參與進修醫師共同票選 (評選標準為學習表現、人格與人際關係)得到最優秀傑出獎(The most Outstanding Award, Prof. Kanjika Devakul’s Prize awarding)。據院長告訴我這個選拔最優秀外國醫師傑出獎,以往一向皆由歐美醫師得到,這是第一次由亞洲醫師得到;他認為我應該引以為傲。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個獎項,也很意外,但我認為這是屬於臺灣的榮耀,屬於過去曾經栽培我的所有師長的榮耀,因此將獎金五千泰銖,全數以臺灣名義捐給國際紅十字會。而我最珍惜的是與各個國家的進修醫師及Mahidol大學學者建立良好的國際友誼與文化及醫療交流。
回來後生命再次的轉折
回國後這一年多以來,我經歷到生命中最無法承受的痛,一個個師長、親人與好友的去逝,再次令我深刻體會到生命的無常與脆弱,這是最昏暗傷痛的一年。仁心仁術的黃裕勝醫師在癌症的摧殘下,以五個月的時間,生命驟逝。在去年黑暗的十月,黃醫師過逝兩週後,哥哥也去逝了!在加護病房中,我哽咽的向哥哥提起黃醫師過逝的消息,已經氣若游絲、神智不清的哥哥突然傷心的嚎啕大哭,應該是痛心曾經為他動刀無數次,多次將他從鬼門關中拉回的仁心仁術的黃醫師竟比他早逝。而Mahidol熱帶醫學院前院長Prof. Sornchai在今年七月也因肝癌復發而撒手人寰!我原先很早就排定在七月帶家人去泰國拜訪朋友,想不到竟是趕上Prof. Sornchai的告別式,而送他最後一程。這些至親好友的死亡,使我生命中起了極大的迴響,那就是,把握當下,愛自己所選,做自己所愛,不要再磋跎猶豫!
我於2007年2月申請至無國界醫師組織(MSF,Medicins Sans Frontieres)之國際醫療志工, 歷經五個月之三階段之審查與面試,在其嚴格甄選下,原本我並不抱太大希望,因為一直以來甄選上的大多是歐美醫師,語言與專業是最大的罩門;沒想到在今年八月初,我竟然被錄取。在臺灣,我算是第二位。這使我心中充滿感動,我真的是在Dr. Carlo Urbani護佑下,一步一腳印地逐漸踏上他的軌跡。無國界醫師組織為全球的民間組織,是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自1971年成立以來,致力為戰亂、天災和疫症的受害者提供緊急醫療援助,也為一些醫療設施不足的地區提供基本醫療服務,並協助它們重建醫療體系以達至自給自足。無國界醫師組織目前在全球70多個國家工作。每年,逾3000名來自60多個國家的志願人員,包括醫師、護士、後勤專才、食水衛生工程人員及管理人員,前往不同國家參與人道工作。1999年MSF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由當時任MSF之主席Dr. Carlo Urbani代表受獎。其中心理念、志工素質、組織動員能力與效率,獲得全球一致的肯定。
另外有一件事也是令我感到欣慰。即是我推動並籌組團隊,進入兩家監獄(屏東監獄與大寮女子監獄)替愛滋毒癮者診療,這是一件非常困難不容易的事,除了行政事務聯繫上的繁瑣歷經三、四個月外,最重要是突破自己的心境,放下身段去接納這群社會的邊緣人,其中的歷程,煎熬思索有半年之久。但是,踏入監獄的那一刻,是我生命中另一次的突破、提升與學習。尊重生命,講的較容易,真正落實才是身為醫者一輩子要努力的功課!而這半年來參與多次高雄縣毒品防治工作會報與檢討,我見識到由高雄縣長楊秋興帶頭重視的決心與用心,動員各局處的投入,讓我很感動,也令我有機會將監獄中將病人諸多問題能透過這會議,而有傳達與溝通的平臺。楊秋興縣長一句話「我們是玩真的!」,令我腦海中突然浮現泰皇母親的身影與仁心!
眺望
從登革熱及SARS之洗禮,突顯出臺灣熱帶感染醫學與感染控制的重要性,身為感染科醫師常是疫戰的尖兵;而已為醫學捐軀的Dr. Carlo Urbani,更是我們的精神典範。從轉彎的人生,期許自我不間斷地從專業及心靈的進修與提升,能更加有能力,去從事利益眾生的志業-- 走進社區、走入人群、走出臺灣; 讓更多不幸受苦的人能感受到親切、溫暖及安全的感覺。我們的心有多寬廣,我們的舞台便會有多大,願與所有人共勉之!